第一次看见那条传说中的干涸小沟，两位十年货郎联手也不禁心中打鼓！想想阿海壮起胆，把眼一闭单十率先跨过！路径说起来也简单：直三左四右五，左右二右左一左三直到花。
摊开来讲是这样的：下坡之后前面三个拐弯不要拐直走，三个拐之后逢拐就拐，左拐四次，右拐五次，再左拐右拐左拐右拐共两次后再右拐左拐一次，再连续左拐三次之后就不用再拐一直走，门前有几盆花的便是！对了门上还写了个“户”字。
这个指引很适合路盲，就是不太好计数。
两人一路商量这个算不算拐？一个在外面等另一个进去试，拐得通就跟上，不行就倒回来。现在拐了几拐？忘记了就退回去重算，现在到了左右二还是左右一？各执一词就蹲下来画图互相举证说服。强强联手果然非比寻常，居然一个人没问直接找到。门前几盆花娇艳欲滴，门上一个大大的“户”字很是醒目，这独一无二的美丽和标注，足见主人对这个家的爱惜程度！
刚敲门阿海便飞奔而出，惊喜道：“这么快就找到啦？我自己都会走错呢！正准备去接又恐错过正和娘子商量，你们太厉害了！来来来，入座！”
“怎么坐呢？”客人面露难色，职业习惯先了解一下风俗。
“想坐哪坐哪，今天只请了你们两位，位子都是空的！”
还有随便坐不分上下的地方，这么惊喜？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请来的都是贵客，为什么还要分上下？我们这里四围皆上！”
这个风俗好嗳！客人一屁股坐下哈哈大笑：“我们那里分座位可严了，分完了还要让，站累了都还坐不下来！一个考虑不周就把人给得罪了，饭也吃不好！路上我们还说呢，不知该谁坐上位，好像谁坐都不对！”
“听说你们那里吃饭前要先打架，我还奇怪怎么脾气这么坏，原来是谦让！”
“别说还真有点像打架！”
欢声笑语入席，桌上已摆得满满当当，堆尖的硬菜色香俱全令人垂涎欲滴，九个大碗横三竖三摆得整整齐齐，却看得客人背脊发凉：这么吓人啊……
曾十不敢动，单十多看了几眼美食就什么都忘了，既然这里没那么多规矩，那么……他举了筷子就要开席。
谁知被主人阻止：“等等，现在还不能动。”
不是说只请我们俩吗，还要等人？不不，不等人，等菜。
单十不禁两眼大放光芒，什么菜这么金贵，要等它上了才能开席？
“不金贵，就是这些菜的边角料和一块炒炒。”阿海说得很自然，没注意客人已尴尬。
用边角料招待贵客，就算我们没那么贵也不用这么坦白吧？可能是新菜用完了怕不够吃？几次接触下来早已看出阿海待人简单真诚，或许这边的风俗就是说话直接，那我们也不客气了！
“既然都是已有的菜，又何必再炒呢？”
“正菜都吃不完，还做边角料干什么。”
“你们这里的风俗好坦白，我有时待客没新菜也会偷偷用点边角料，但是不好意思说。”
“就是，其实大家都知道，说出来也没关系……”
阿海正安坐不动认真等菜，四目对视现场静止，好一会他才突然吓一跳：“你们不讲究这个吗？”
讲究什么呢？
怎么可能？一个城住着相隔一条沟而已，不可能我们的禁忌你们一点都不用守啊？
什么禁忌呢？请贵客一定要炒一个边角料？
真不知道从哪里想出来的，三个人都忍俊不住哄堂大笑。
“我们这边对菜的数目有禁忌，还专门有个口诀：不可一不可二，可三不可四，可六不可五，可七可八可十不可九，现在桌上九个菜犯了忌，所以要加一个菜！”阿海认真解释。
原来如此！凝神听完单十爽朗一笑：“意思就是菜不能太少免得不好下饭，每顿至少三个菜，三以上不要四、五、九，其他都可以！”
阿海惊得离了座，连连拍单十肩膀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搞懂口诀的意思，每次我都要念一遍才知道犯不犯忌，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以后只要避开四、五、九就行，你真聪明！”
单十反而一愣：这不是很简单吗，我有没有说错什么？这个禁忌只是为了吃好一点，留点菜也是怕家里中途来客人不好招待吧，这个禁忌就算犯了又会怎样呢？不过一碗菜的事嘛！
“我们也不知道会怎样，都这么做就跟着做，就怕万一犯了忌有神灵降罪。”
“有人受过罚吗？”
“那倒没有。”
“就没人试一下？”
“这谁敢试？万一真降罪了可担当不起！其实我们也觉得这个风俗好麻烦，有时吃到一半发现数目不对，只好放下筷子等菜，遇上刚好没菜就要去邻居家借，所以我们特别重视邻里关系！后来大家就会剩一点菜不敢用完，留久了又会坏掉看着可惜。有时饭吃完都出去干活了，突然发现数目不对又要把人喊回来，等菜端上来再坐一会再跑出去干活，我们也觉得累，可不这样做心里又不踏实！”
“活干一半人跑了，这都给啊？”
“家家户户都这样，一年到头总能遇着几回，都能理解！”
“咦，倒也好嗳，偶尔偷下懒也有借口。”单十想着偷懒的快感喜笑颜开。
阿海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常这样说不过没人这么做，偷那么点懒跑来跑去的还更累！你们那里几个菜犯忌，有什么口诀？”
我们那里没口诀，但我想显得专业一些！单十眼珠一转当场现编：“我们那里几个菜都行，就是菜的摆放有讲究，口诀是：一二不拘，三四不可排一行，五以上不可一一对齐。”
阿海惶恐道：“那我这样摆岂非犯了你们的忌？”
“在我们那里是，在你们这边吃饭嘛……应该不算吧？”
“那不行，我请你们吃饭怎么能犯你们的忌呢？数目照我们的来，怎么摆按你们的来，这样两边都不犯忌！”
三人齐动手把菜摆了个圆形，彼此再无禁忌不禁开怀大笑。
正笑着阿海的娘子急急端菜出来，阿海眼前一亮，道先辛苦再介绍拉着她的手入席，于是一人坐一向正式开席。
喝一口酒，女主人就殷勤添一口酒，一杯下肚单十便一手捂杯一手乱挥，高喊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怎么会这样呢？女主人惊得连退几步，差点酒壶没端稳。
阿海忙解释：“我们这里的风俗，客人喝一口酒主人就要添一口酒，否则就是怠慢，客人要生气的！”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喝下去啊？
“你低头啜一下唇不沾杯，就表示喝够了，主人就不再添酒。”
单十如蒙大赦：“哇，这个我喜欢！我们那里喝酒总劝，逼得你只能喝完回家再去难受，我酒量不好就是怕这个才不敢出去吃饭的，其实我很喜欢凑热闹的，那我还能再喝一杯！”
“能喝多少自己知道，为何要劝？”
“显得主人热情，和那个打架付币的有点像。”
阿海笑得直摇头：“还有逼迫的热情？我们这里从不劝酒，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女主人小声说了两句，阿海忙体贴道：“你不想打扰我们说话就多夹点菜下去吃，你也累了，我们自己斟酒你别管了！”说罢端了几个菜狠狠往她碗里划。
女主人下了桌，客人才敢小声问：“你们这里女人可以上桌？”
“可以啊，女人持家很辛苦的，我们这里的男人都很疼自家娘子。”
“我们也疼自家娘子，但是男尊女卑我们那里女人不能上桌吃饭。”
“自己做的饭还不准上桌吃？要是我肯定多放点盐报复。”阿海脱口而出。
客人顿悟又爆笑：“我说我们那里口味那么重，原因在这！回去我就让娘子上桌吃饭，免得走货没走死，在自家坐着吃饭咸死了！奇怪你们女人都能和男人一桌吃饭了，怎么衣裳还要分开晒？”
“最初是一起晒的，可女人有些私秘物不想给人看见，藏在衣裳里晒又晒不干，后来发现很多女人都惹一样的病。有次大家约在一起商量这事，决定各家各户划出一小块禁地只准女人进，她们就敢敞开来晒，果然惹病的少了，也免得小孩调皮还扯了出去玩。”
“竟是特别照顾！还以为你们小瞧女人呢？”
“怎么会呢，我们可不想被咸死。”
“我们也不想，回去我就让家里的女人通通上桌吃饭！”
“我回去就开家族大会，动员男人让自家女人都上桌，免得被咸死。哈哈……”
*
“你们在家里供神蓭可有特别用意？”
“其实是为了家庭和睦，两人相处久了再恩爱也难免吵架，有神蓭即便吵起来也要小声点免得吵到神灵，就算有人上门来理论，一开门看见神蓭也要客气点，不给人面子也要给神面子，万事好商量！”
“原来如此！我们那里吵起架来就好大声，原来少了神蓭的缘故！所以你们不上香，十五也会吃肉。”
“你们十五不吃肉？”
“不吃，我们家里不供神蓭，但每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斋戒沐浴、在自家门口对空焚香敬拜神灵。”
“怪不得有时候我闻到城里好香又不知哪里来的，原来是你们在烧香礼敬，那你们还虔诚些！”
“一样的，一样的……”
“对了你们嫁娶为何着黑还哭？”
“以前也是着红也不哭的，因有段时间战乱，逢着喜事就有一伙人扛枪抢新娘，为了避祸就喜事丧办全着黑，新娘这边还假意哭几声免得怀疑。后来慢慢就成了风俗，假哭也成了真哭，只是由娘家人一起哭变成了新娘一个人哭。”
……
无有那些个虚礼客套，这场酒喝得很痛快。窗外不断有人偷窥，不敢相信户家一次性请到了两位贵客！这可是城东都没人做到的荣耀，尤其首位更是没人请得动他，这么大的面子！这样的人物，阿海与他们平起平坐、谈笑风生，难道……他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听说他一个月前就去城东印证过，这是看我们还不肯承认，两位十年货郎亲自过来再给他做印证！天啊，城西的十年货郎被骂了这么多年，神灵不会降罪我们吧？阿海不会恨我们吧……不不不，不可乱喊，应尊称为：户十！
就这样阿海拿回了原本属于他的荣誉，而之前那六年的辛酸冤孽，人们无不感慨。应荣反辱、应贵反贱、艰辛隐忍、命悬一线……人生的坎坷愁困、造化吉凶皆不由己，仍自爱自救、置死而生，令人唏嘘又钦佩！再有人喊苦，便有人劝上一句：看看以前阿海的人生。
此话渐渐外传，几经曲折成了：人生海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