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十年前。
李孝子的娘刚去世,孝子伤心欲绝。扶柩守灵、幡幢顶礼厚葬。孝子不舍,日日去墓前垂泪,三个月不曾见人。
这期间村里出了件大事。
一夜间街边出现了数位“瘫妇”,都是不孝子让自家老娘假扮的。之前瘫妇还在尚且有人冒充,何况而今?那遍地寻瘫妇买茶的兜里可都带着币,不能放过啊!
为了更逼真,还有人卖力的演“孝子”。端着茶水大喊:娘!你喝呀!我这么孝顺你开不开心呀!
那个被“孝顺”的一点也不开心,双唇紧闭面色铁青,有性格耿直的待客人刚走,自己就一溜小跑反倒超客人前面去了,一边还骂:好好的盼着我瘫!
客人都快气疯了!退回我的币来……可村里溜一圈,五个“瘫妇”三个“孝子”,哪个才是真的?末了也只能满腹怨气将就着随便买点:你们这些奸人,以后我不来了便是!
对了,前几年客人们说万物皆有芽,此芽却迥异于万芽,为免误解,于是芽正式更名为:茶。
其实孝子的茶并无特别不同,偏偏他们努力造假反而显得它特别真。如今还买不到了!于是愈发弥足珍贵。
客人大多匆匆来去只能隐忍,唯独有位马姓客人不肯忍还较上了真。此人日子过得讲究,想想以后每喝一口茶,还要先劝自己:算啦,喝点假的吧……
不知情被人糊弄也就罢了,明知道却要自己糊弄自己?这种日子想想就渗人,非喝到真的不可!我就不咽这口恶气,我就要买真的,他就在这个村子里我不信找不着!一日不出门岂有七日不出门?我就住下来找他七日!
唯恐被骗,马客人还拒不说出自己整天在转什么。
上午匆匆走,下午急急过,回回左顾右盼日日不答话。莫非是想找块地盖房子?这人缘也是堪忧啊!村里人都认得他了也懒得理他。
转到第七日。
李孝子哭丧着脸刚把大门打开,却见门前有一人正探头探脑。一看到自己就扑过来捶胸顿足泪如泉涌:“我就说去年就是这里,我就说我没记错!可找到你了,赶紧卖点茶给我!想买点真货真不容易啊!你那瘫老娘呢?”
孝子的眼泪“哗……”又下来了:“不卖了,当初卖茶只是为了让老娘高兴,现在她老人家不在了,我也没有卖茶的必要了。”
“你老娘走了……多久?”
“到今天刚好三个月。”
“这三个月你都没出过大门?”
“没,我从后院上山。”
“这三个月你都在山上守墓?”
“嗯。”
“你可知这三个月来有数人冒充你娘,扮成瘫妇卖茶?”
“随他们去吧。”
“他们还冒充你!”
“没事。”
“这你都能忍?”
“娘亲走了我心如死灰,惟愿早日追随而去伺奉,哪有心思管这些?他们的茶和我的其实差不多,你去找他们买罢!”
这个,这个……他们这样说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糊弄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真孝子却还买不到真茶?!我喝惯了那个味,我心心念念想着它,我不想余生都劝自己喝假的!
孝子低着头绕道走,赶紧买完祭品还要回去给老娘守墓!老娘一个人躺在地下,孤苦伶仃乌漆嘛黑的又没人伺候……孝子的眼泪又下来了。
哎呀?难道以后我都要恶心我自己了?找了七天走得我脚都痛,结果是这个样子?货就在他手上竟然不肯卖与我!眼睁睁看着孝子踉跄而去,客人忽然仰天大笑。
“你枉称孝子,却是那最为不孝之人!你老娘若是泉下有知,非得被你气得再死一次不成!”
“我怎么不孝了?你怎么骂我都可以,说我老娘可不行!”
“我问你,你老娘可是瘫妇?这茶名可是瘫妇?你老娘不在了这瘫妇茶还在,便似你老娘尤在一般。若是连这茶都不在了,“瘫妇”可就真的在这世间消失不见了!你老娘知自己终有走的那日,唯恐你过于思念故而留下此茶替她伴你左右,哪知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急不可待将她扫地出门,恨不得早日断了干系不认她这个老娘!世上还有比这更不孝的吗?可怜老人家一片苦心,终究是错付了!你就丢了你的老娘吧,又与我有何干系?”说罢就要扬长而去。
“等等!你这样说可有凭据?”
“我能有什么凭据,有也全在你老娘那里。”
我老娘那里?孝子苦思冥想、喃喃自语:“这几日总是梦见老娘不悦,昨夜刚梦到老娘就满面怒色出门而去,从没这样对过我啊?正准备一样样把祭品再烧过去看看缺啥,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在村里已住七日,正准备今日不遇明日就走,谁家的茶不是茶?我也不知为何非要见到你不可。”
七日、昨日?出门而去……孝子突然一跃而起,狂喜地拉住客人道:“你这是救了我老娘,还对我有再造之恩!走,茶就放在那里我卖给你!不不不,我多多送与你!”
谁曾想客人见多识广,竟为那一口心头好出谋划策。孝子尽依其计,远远取来不褪色的红泥,又千方百计找人刻了印章,再规范包装将鲜红的“瘫妇”二字盖于其上。三道关卡退却一众模仿,在孝子老母去世后,茶的第一个品牌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