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
侯问贤本正发愣,这一声叫唤既高且响,倒将她吓了个清醒,一转头,沛儿俏生生立在眼前。
“刚刚喻叔跟管家说话,我恰给大少奶送点心,听了个全。”
闻言,侯问贤止不住笑,道:“哟,如今你本事可大,连大少爷的事情也敢探听。”
“不是不是,我是无意,我本想走的,但他们在楼梯那站着,我又不好躲回大少奶的房间。”沛儿连连摆手,解释道。
“逗你玩呢,他们俩凑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沛儿闻言点头,忙道,“是呢,所以我听了就赶紧来告诉小姐。”
“哦,他们说什么?”
“喻叔让管家以后不要让陆家的人进门了,还说是大少爷的意思。”
侯问贤本正笑着,闻言,一抹笑立时僵在了脸上。
“我道是什么大事,你就是平日里闲的。”
“小姐——”
不待她说完,侯问贤忙道,“雨大了,快去把露台那几盆花抬进来,免得淋坏了。”
沛儿一笑,“小姐糊涂了,昨日小姐亲自抬进来的,难道忘了?”
侯见情回家时正逢晚餐时侯,长长的走廊,尽头是饭香氤氲的餐厅,侯见毓少见地坐在主位,旁边依着正为他布菜的刘敏章。
“大哥。”侯见情将外衣递给下人,轻轻招呼道。
“回来了。”侯见毓并不抬头。
“三弟,今天回来的倒巧,快来坐,尝尝大嫂的手艺。”刘敏章一面招呼,一面示意下人奉上碗筷。
“大嫂不必忙了,刚刚在外面吃过。”话虽如此,侯见情却依言坐在了侯见毓的旁边,也不动筷,只静默盯着眼前一盘栗子鸡。
侯见毓心知有异,碗筷一顿,道:“陆时照今日找你了?”
“恩。”
“这也好,把话说透,别让陆家留着侥幸。”刘敏章虽不大理会公头上的事,却也知道他们说的哪一出。
“陆晴舫没来找你?”侯见毓问道。
刘敏章微微一笑,“她呀,肯定来的,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还没进院子就让管家给打发了。”
侯见毓也随之一笑,赞道:“不错。”平素两人虽少亲密缱绻,但行事为人,最是默契不过。
“大哥,那四妹这边,要同她说一声吗?”侯见情问道。
“不必,她平日虽不言语,心里却是最清楚不过。”
刘敏章随之道,“我看也不用,四妹虽不说,但平日来来去去,倒有好几次是那位陶先生送来的,她现在怕也是无心顾及陆家了。”
她话音方落,便见侯见毓面色不虞,急道,“这陶先生出身虽有些复杂,我瞧着人材倒是顶尖。”
“去倒杯茶来。”侯见毓轻声吩咐。
刘敏章心内清楚,回道,“今日菜虽好,多食却有些油腻,我亲自去泡。”说着略一抬手,一干下人便随着她四散退去,独留兄弟二人在灯下对坐。
“大哥,这一次便遂了四妹的意吧,这么多年,陆时照伤她太过。”侯见情有些不忍,道。
“你以为陶玙是什么简单人物?他来南方多久,一来便找上我侯某人的妹妹,其心可知。”后面四个字是带了重音一字一字慢慢吐出的,如有千钧之力重重压在了侯见情心上。
“但眼下方与陆家相断——”
“怕什么?”侯见情话音未落,便被大哥打断。“问贤始终是我侯家女儿,到了必须决断的时侯,相信她不会令人失望的。”
侯见情微微点头,口中呐呐却也不知该如何分辩,从小如此,任凭他在外如何谈笑风生,到了大哥面前,他却还是多年前那副亦步亦趋的模样。
“陶绍鋆在北系左右逢源横行无忌,他的侄子,想来也不会干净,那个陶玙,你尽快派人去北边查一查。”
秦琳有点儿不高兴。
她与大哥巳选挤在逼仄的车厢里,往日喜欢的法国香水此刻却使人发腻,浓香一股一股往鼻子里钻,熏得她脑仁儿有些疼,于是忿忿将手里的珠包往下一掷。许是力度有些大,手套往胳膊下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段白玉般的藕臂。
“这又是为何。”大哥一面问道,一面矮身将小包捡了起来。
“哼!”她也不答,只闷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秦巳选自然是知道缘故的,微微一笑,将她滑落半截的手套轻轻套好,“你看,这手套先前买时便大了,让你别买,偏要强求,这下可好,即便买到手上,也用不称心。”
“要你管!”秦琳赌气嗔道。
秦巳选一面笑一面回道,“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可别哭鼻子。”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秦琳眼眶里立马蓄起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可给他来个嚎啕大哭。
这下秦巳选有些急了,“果真哭了?哎呀,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哥哥连这点心愿都不肯满足我吗?”秦琳抹着泪道。
“如何不肯满足你,只是怕你触景生情,你不是不知道,今天这一场‘法会’乃是侯四为谁办的。”
“就是知道,我才要去看看,这戏子为了见情哥哥,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你可别捣乱,眼下侯家风头正劲,时局微妙,开罪不得。”
“哥哥道我不知道吗?我可不会捣乱,今日我只看戏,看那戏子还能唱出什么好戏来,哼,便是唱得个惊天动地又如何,见情哥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秦巳选宽慰一笑,在她手上轻拍道,“这才聪明。”
正说着,车子驶入大门,触目可及的,是柔熙阳光下的草地与庄园,还有沐浴在微光里的侯问贤。
她今日着紫色,往日束得齐整的长发散落肩头,耳间一点星芒忽而闪烁,巧笑嫣然的样子与往日相同,似乎,又有些不同。
“可是来了。”侯问贤一面说着,一面盈笑走上前来,并着身边长身玉立的陶玙。
“还说你秦小姐的架子好大,我亲自请竟也不来。”说笑间,侯问贤已拉住了秦琳。
“岂敢,四小姐面前,谁敢造次?”秦琳浅然一笑,反手挽住了她。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陶先生吗?”秦琳揶揄一笑,道。
还未及回答,秦巳选忙道:“小妹唐突,见笑了。”
陶玙微微一笑,“哪里,园内繁华,还请入内。”说着,不待侯问贤吩咐,伴着二人缓步入内。
今日这宴侯问贤是主人,来的宾客也大多是世交老友,无论来者,陶玙皆应对有礼,谈笑举止间进退得宜,说实话,她也很承他的情。
“小姐。”正走着,沛儿忽地在身后拉了她一下。
陶玙微微点头示意,便顾自招呼了秦氏兄妹往园内去了。
“什么事?”
“陆家的车到门口了,转眼即至,小节叫我来问您,要不要拦下?”
“陆家?”记得自己并未给他们发过帖子,两家关系如此微妙,他们竟也会不请自来?就不知来的,是陆晴舫还是景倪,或是久未出山的老夫人?
“小姐?”见她犹豫,沛儿催促道。
“急什么?随我去迎吧。”
侯问贤向少社交,但耳濡目染,应付人的本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不论是谁,她都能从容应对,除了——
“问贤,你办的酒宴,竟也不请我了?”
陆时照从车里下来时,天色正盛,他一身西装笔挺,宝蓝色在阳光下耀得人眼睛生疼,园外花开正盛,微风摇曳间,她仿佛听见昔日的歌。
“不管群星多灿烂——”
“只有你对我闪烁——”
他从车中下来,拂开上前迎奉的旁人,径直朝她走过来。
“小厉说你在这里宴客,我还不相信,若换了往年,四月里你必是在苏州数柳的。”说着,他微微一笑,侯问贤看着他,那笑里除潇洒外,却隐隐显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陆公子今日孤身赴宴,倒是件稀罕事。”旁的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句,虽是玩笑,说的却是实话。
“招呼不周,还请入内。”侯问贤面色如常,一面说着,沛儿已闻声上前,躬身迎请。
陆时照却恍若未闻,直直望了她,“你办宴我怎敢疏忽,老样子,我给你挡酒?”
听到这一句,侯问贤鼻头一酸,险将落下泪来。
这一句话好久未闻,上次听见,还是几年前。
他们还好时,每逢宴会,总是倩影成双,侯问贤酒量不佳,向来避之不及,避无可避时,便是陆时照替她,有时逢人取笑,推来推去两人饮的竟是同一杯酒,推杯笑谈间,也是毫不顾忌。
“不必了,今日我不是主角,不敢劳烦。”她深吸一气,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陆少爷,里面请吧。”沛儿怕主人难堪,忙轻声催促。
陆时照听了,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打趣道,“沛儿,不过几日没见,这么生分,也不怕我恼?”
沛儿不敢出声,侯问贤知他话里有话,便温言道,“沛儿,陆少爷跟你开玩笑呢,他风趣起来,说话真真假假,作不得数的。”
闻言,陆时照将她深看一眼,回道,“还是你懂我,不过,我哪句真哪句假,你也不知道——”
“陆少爷。”侯问贤轻声打断道,“这里日头正盛,还请先入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