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华灯初上。
虽然京都晚上同样实行宵禁，普通老百姓是不能出门上街的，街头的商铺也要早早息业打烊。但在官府、衙门林立的那片区域内，酒楼、茶肆的灯笼却依然高高地悬着。酒楼门前的酒保并不吆喝，但那股招待客人的热情不减一分反加五成。茶肆也同样如此。难道这些店家的老板有三头六臂，或是吃过什么豹子胆，竟敢在皇城内如此大胆地赚钱。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奥秘，这些茶肆和酒楼是专供达官贵人们夜间消遣的所在。老板们能赚几个钱，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晚上忙下来，不搭上自家性命，算是好的了。
铁中玉刚到京城时，并不知晓如今暗地里有这个规矩。后来，还是小丹告诉他如此这般，说是他听府里的小厮说起的。于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天，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上带了点银两，与小丹俩吃过晚饭就上街去闲逛了。边走边看，三年多没进京，觉得什么都新鲜。走着走着，走到一家装潢十分考究，门楼是彩绘的仿古重檐，两边立柱上雕刻着“春水煮茶独一家，幽香沁人通七窍”对联的，叫“一家春”的茶楼前，站住了脚。
茶楼上隐隐约约传来琵琶演奏的声音。
“我记得这里原是一家兼卖酥饼的小茶楼，我曾在楼上吃过茶。三年未来京城，如今变得好气派。小丹，上楼去坐坐。”铁中玉十分感慨地说道。
2
诚然。如铁中玉所说，茶楼虽然不大，但如今气派多了。楼上仍然是四五张八仙桌，但四周墙上多了些字画，显得更加雅致。
因才过申时，茶客寥寥无几。茶楼的一角，有一老者带着个用白布条蒙着眼睛的十三四岁的姑娘，在为客人演奏琵琶曲。
铁中玉和小丹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并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现在，桌上有茶盅，茶壶，几碟小吃。其中自然有店家的小酥饼，说明这家店铺传承着自己原有的特色。
铁中玉的心情十分放松，脸上堆满了喜悦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品着茶，吃着小酥饼。一派京城公子哥儿的斯文相。时而与小丹聊着来京城时一路的见闻，时而持盅品茗，小食，时而侧身观赏街头景色。
忽然，他招呼小丹道:“小丹，你过来瞧瞧，我记得原先此茶楼对面是一片小树林，并无这家商铺，应是这两年才开张的。这门面象是个客栈，但门前既无店招，也不点灯火；说它不是客栈，门前却有许多门童把守。时值酉时，进进出出的又非骑即乘。做的是何种行生，好生奇怪。”
“少爷，我这就下去替你去打探一番。”小丹说道。
“且慢，还是在楼头看看再说吧。”铁中玉说道。
3
铁中玉正想仔细地察看对面的“客栈”。
刚才在茶楼一角演奏琵琶的姑娘，由老者带领着缓缓地来到铁中玉他们的桌子跟前。向他们深深地躹了一躬后，也不管铁中玉他们是不是要听曲儿，老者从旁边的桌子底下抽过一张凳子，让姑娘坐了，便开始演奏起来。
小丹不想让她们打扰少爷的休闲时光和雅兴，要站起来阻止她们，但铁中玉却拉住了小丹。小丹看了一眼铁中玉，然后又坐下了。
老者将他们的举止看在眼里，十分感动，又向铁中玉他们躹了一躬。姑娘的眼睛用白布条蒙着，她并不知道在这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她依然将小脸儿贴在琵琶上，认真地弹奏着。
铁中玉听小姑娘弹了一会，就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品味起来。他那原先扶着茶盅的手，现在在桌子上合着姑娘琵琶声，轻轻地扣击着。象是在为姑娘打着节拍。
小丹对琵琶曲儿知之甚少，他见公子如此享受，也默默地注视着姑娘。姑娘的脸上，蒙眼的白布条早已湿润，从布条下淌出了泪水。
4
姑娘一曲终了。
铁中玉和蔼地对老者说：“老伯，姑娘弹奏的可是《梅花三弄》么？”
老者听铁中玉这么一说，大大地吃了一惊，直愣愣地看着铁中玉。他觉得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他们蒙茶楼老板照应在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凡为客人弹奏，从来没有人识得曲儿的。多半是给几个小钱打发他们离开。今天算是遇上了高人了。坐在他面前的公子哥儿竟然听得懂琵琶曲。
还没等老者反映过来，铁中玉便接着说道：“姑娘的琴儿弹得不错。但仍需在滚、轮、揉、吟上多下些功夫，那‘三弄’重复的曲儿也应有些变化，方可成就。”
老者听完，赶忙起身，接过姑娘手中的琵琶，放在桌上。将姑娘推到铁中玉面前。说道：“丫头，今天你算是遇着能人了，快给老爷嗑头，让老爷为你多多指点指点。”
姑娘和老者同时跪倒在地，给铁中玉不停地嗑起头来。
“不敢，不敢。老伯、姑娘，快快请起。”铁中玉边说边扶起了姑娘。
“我家少爷的琵琶功夫可谓了得，在大名府是有了名的。无人能敌。”小丹见状高兴地说道。
“小丹谁让你多嘴，胡说八道。”铁中玉言。
“讨教，讨教。”老者一边说一边连连拱手作揖。
“在下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谈不上指教。——姑娘的眼睛怎么啦？”铁中玉问道。
“多谢老爷关照。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来她见不得阳光，一见阳光就泪流不止。”老汉一边拱手一边说道。
铁中玉盯着姑娘的眼睛看了一会。从袖子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说道：“老伯，这些银子你收了，去找个郎中，治治你女儿的眼疾。她年纪尚轻，不要耽搁了她的前程。”
老汉又一把拉住姑娘，双双跪倒在地，通通地嗑起头来。还不停地说道：“多谢老爷赏赐。多谢老爷赏赐。”
铁中玉道：“老伯，姑娘，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老者和姑娘起身后，老者再一次拱手说道：“敢问相公贵姓，今日相救，我们父女将永世不忘。”
“不必了。但愿姑娘能早日康复。”铁中玉说道。
老者追问再三，见铁中玉仍不肯披露姓名。又是千恩万谢了，方始领着姑娘离开。走到楼梯口时，想想受此恩德，就这样草草离开总不太好。于是又拉着姑娘立住了，转身向铁中玉深深地躹了一躬。这才下楼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