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水运的卧室里,陈设并不考究。虽说也有雕花卧床、圆桌、椅子、立柜等日用家具,并且是同一款式,成套的,但材质是一般硬木的。
此时,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窗外的竹帘子在风雨中摇晃着。
紧靠窗口的圆桌上已经点起了灯,灯下有一盅茶。
水运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架着二郎腿,一付自得其乐的样子。正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签剔着牙齿。剔了一阵子,拿出竹签,但并不将剔出的食物吐掉,而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从牙缝里剔出来的食物,然后又将竹签叼在嘴上。他转过脸,看着他妻子,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午,他到春芳的卧房里,问了春芳,她到水榭去赏花是怎么回事?春芳并没隐瞒实情,一五一十地对她爹说了。是她在送湖笔去的时候,约了冰心妹妹过来一起观赏荷花的。没想到早上被人撞见了。妹妹很生气。自己也为这事感到很内疚,不知道该如何去隔壁向妹妹说清楚。早上,她并不知道家里有男客。
水运当时,只是淡淡地安慰了女儿一句,说:“没事的。”
其实,他去问春芳的目的,并不在关注他女儿的感受,也不在乎隔壁冰心的想法。关键是,他要知道,在过锷惊叫之前,水榭里究竟有几个人?当初,儿子回来跟他说,过公子在花园里偷窥妹妹春芳,并没有提到其中有冰心。这事出入很大。如果说,当时在水榭里是四个人,春芳、冰心、水秀和水吟,那么,过锷见到的不仅仅是春芳,还有冰心。春芳说冰心是生气才走掉的,更说明在过锷惊叫之前,冰心在水榭里,她听到了过锷的叫声才会生气。
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这让水运上了心事。
他知道过锷是个纨袴子弟,不仅好赌,而且好色。他偷窥人家女儿本身就是个例证。他会不会因此而动起什么歪脑子,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不得不防。
2
水运的妻子是个胖墩墩的白白嫩嫩的女人,四十不到的年纪。时值初夏,房内只有她们夫妇俩人。虽说是在临睡之前,但她的头上仍插戴着金银首饰,手腕上也戴着玉镯,只是她早早地脱了外衣。她长得不能算漂亮,四方脸。但一白带三巧,何况,她的胖反而显得有福相,看上去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她坐在床沿旁,并不想马上卸妆。但又无所事事,品赏着左手无名指上戴的翡翠戒指。等着上床就寝。
水运在妻子面前瞒过了今天早上发生在花园里的事。他出着一张嬉笑的脸,对他妻子说道:“今格庸儿不懒,手气好得很,赢了二两多银子。”
水运妻最不愿听到的就是他们父子俩赌钱的事。
虽然每次赌钱输赢都不是很大,也只二三两银子,但她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于是冲着她丈夫说道:“好什么好。十赌九输。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往日里输的时候,你都不记得了。何况,过家那小子也不是个傻蛋,会让你天天赢。”
水运对他妻子的这种语气是习以为常的。所以,他仍若无其事地应道:“我也这么想。”
水运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看着他妻子,而是仰起头看天花板。他在回味着刚才水庸跟他说的,过锷在花园里透过漏窗偷窥春芳的那档子事。他想从中品味出点别样的味道来。
水运的妻子毕竟是做母亲的,所担忧的是儿子的前程和女儿的婚嫁。她见丈夫,同意她的观点,于是接着说道:“儿子女儿都大了,儿子整天东混混西混混,跟着过公子他们耍耍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儿子虽说认字不多,但人还是机灵的,你也应该带着他去跑跑生意,将来也好有个行当吃饭。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见得养他一辈子。你说呢!”
“我也这么想。”水运仍然心不在焉地咀嚼着竹签,竹签在他的嘴里不停地转动着。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仍是一付若有所思样子。对他妻子的问话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3
窗外的雨下大了,还夹着雷电。
水运妻子看着丈夫仰起着头看天花板的那付样子,心里有点来气了,但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她的说教:“女儿呢,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家嫁出去。总不见得我们养她一辈子。”
“我也这么想。”水运仍然若无其事地想着他的心事。
这下,水运妻子真的来气了,她瞪大了眼睛呵乎道:“我跟你说话,你的心在不在?老是‘我也这么想’,‘我也这么想’,你究竟是在想,还是不在想。你倒是想出点名堂来呢!平时七个馊主意八个馊主意的,净教你儿子使坏。真要你拿个主意了,连个屁都没有。”
水运被老婆一通数落,突然醒悟过来,面对他妻子的这番话自觉理亏。于是赶紧细声细语地说道:“是,是,是。待我过几日,找媒婆说说去,看看有那家般配,说合,说合。”
水运妻子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点。她急忙说道:“慢着。这事我可要给你提个醒。女儿虽然长得没有隔壁冰心姑娘漂亮,但也不是个丑八怪。要找人家,我们可以不求女婿长得三清四秀,是秀才、进士,但家里一定要有点财气。将来,我靠不着儿子,我可要靠女儿过好日子的。”
“我也……”水运原本还想说他的那句不痛不痒的“我也这么想”。他忽然看到他妻子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指,随着,他脸上浮现的一丝傻笑,那句到了嘴边的话“我也这么想”,不得不咽了回去。然而改口说道:“是,是。我知道了。”
“儿子的事,你也替我记着点。别稀里糊涂的。”水运妻也习惯了他那付熊相,接着说道。
“好,好,我记住了。等下一趟船,我就带他去湖州,先让他见识见识。慢慢地交给他自己做。”
水运妻不再出声,站起来,去放床帐子,准备睡觉。
水运吐掉嘴里的竹签,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但并没有吐掉,也是咽了下去。
窗外飘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