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一如往常的热闹,但二人已经没有了兴致再闲逛下去。俩人正晃神间,突然一个身影从二人身后穿行而过,朝着前方匆匆而去。
秦无双感觉此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同村的一个青年,却叫不上名字。忙问飞星,林煜看过一眼只道是好生面熟。
顺着那青年急急奔去的背影,正见那边一伙人凑在一起,神情严肃,领头一人似在交待什么,众人频频点头。
秦无双认得领头那人,岂不就是村里的卢桓哥哥。
这卢桓与秦权年岁相近,秦权对待无双向来冷漠,但卢桓平日对无双极为照顾,时常带着她玩耍胡闹。只是近些年,卢桓似乎忙于进山修行,已是许久不见。
无双见到亲和的卢桓兄长,自是分外欣喜,远远便呼着卢桓的名字。但那卢桓只顾着领着那一伙人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无双见卢桓神情紧张,步伐急促,便想起今早自家兄长似乎也催着黄植回村里有要紧事商议。要说村中老少聚在一起议事是常有的事,但却是头一遭见他们这般紧张,如临大敌。
林飞星也看出了门道,预感村中许有大事发生。心想,留在这集市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村里探问,许能帮上什么忙。说罢二人便朝着卢桓等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深秋时节,树木灌丛凋零落叶,徒剩下枯老的枝干在风中摇曳。这条小路在山丘上蜿蜒曲折,一望无际。站在丘陵上眺望这条崎岖的乡间小路,彷佛就能循着路望见了村子。
可林飞星却是怎么也看不到卢桓那几人。
“赶路如此之快,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寻不见了?”林飞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明明才落下这么一小会儿,这条光秃秃的小路,怎么也应该看到这几人的身影才是”。无奈之下,只得携着秦无双一同赶回村里。
西曲村东靠天光山,村西临渤海海域。村中人家足有百户之多。每逢有大事相商,里君便将各家各户的青壮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而这聚集的地点,就在村中心的训武堂。
训武堂和村祠堂相邻,院落宽阔,门墙高耸。是秦奕一家住所之所在,也是秦奕训练村中青少武艺提升修为的训练场。
林秦在训武堂前站定,高高的院墙里,人声躁动,似乎已有许多人在院子中。
轻轻的推了推府门,大门岿然不动。看来已在门内加了锁。
天下哪有回家而不得入的道理?秦无双气闷地拧着眉头,望了一眼林飞星。
林飞星耸了耸肩,示意秦无双:“要不我们还是别打听叔父们商议什么啦,现在这么敲门进去,他们准会把我们打发走的。”
可秦无双哪有那么容易放弃,扯着林飞星就绕到了院子后墙。
后墙外长有一颗歪脖枣树。
秦无双还是五六岁的孩童之时,揣着天光山峭壁下摘来的野枣,一个人靠在后墙根痴痴地啃枣,而后将枣核吐在墙下。日月轮转,墙下竟生出一颗枣树来。如今,这枣树高的快要攀上墙头了。
秦无双三下两下攀上枣树,跨坐在墙头上,回过头来,怒骂着叫林飞星动作快些。
二人跳入院内,进了门厅,透过门缝向大院内望去,便见到了院中的景象。
庭院中有四十余众,村内多数的长辈和叫得上名字的青壮都在这了。秦无双的父亲秦奕,此时正面向众人抱手而立,身姿挺拔,犹如一座饱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古老石像。
林飞星看到,父亲也在人群当中,从容而立,不发一语。
黄植、卢桓、王炼、赵泱等一众青年,这些是林飞星能叫的上名字的兄长。还有一些常年在天光山潜修的青壮,受到里君召唤也参与了这次集会。
但凡村内男子成年,受了冠礼之后,便不再接受秦奕的训练,而是前往天光深山之中。在那里,钟乾唯一的儿子钟奇领着众人迎接远非体魄训练可比的巨大挑战。
钟奇常年在天光山中,久不回村。其人相貌非常,身材壮硕,络腮胡须久不打理,已然有一指多长。浓重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眸炯炯有神,虽然外表粗犷不修边幅,但平易和悦。只是多年来一直在深山中修炼,并未成家。
里君钟乾在院中的石凳上孤独的坐着,背对着众人。干枯的身躯向前伸展着,头颅沿着身躯,向地面深深地垂下。
与秦无双和林飞星还在门外听到院中嘈杂声相比,此刻庭院中的众人,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间,里君抬起彷佛沉重无比的头颅,目露精光,激动而颤栗的神情绽放在脸上,深沉的说道:“我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里君说这句话时,众人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而无双和飞星却看的十分真楚。他不再如往日那般慈爱,此时的里君,亢奋激动,又透着一丝的凶狠。
林飞星和秦无双都被里君的神情所惊,不由的转过头望着彼此,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飞星张了张嘴,刚想对无双说些什么,里君下面的话又打断了他。
里君用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缓慢的站起身,面向众人,悠长的说道:
“我辈本为昆仑仙境九天宫门下的灵官护法。奉灵运道尊师命,诛杀恶兽。追及此地不得,叫那恶兽逃到了海中。我等不能完成师命,故居此地,本想了此残生。现燕晋两国相伐,时局混乱,那恶兽便想趁机重回人间大地,而猩红血雨便是恶兽作祟之征兆。”
而后,里君为村中的后辈讲述了早在他们出生以前发生的往事。原来,里君口中所说的恶兽是一只黑鳞蟒蛇,在秦地不知修养几百载,又荼害了多少生灵,竟头生犄角,腹生四肢,口生利齿,化成了蛟龙。
三十年前,钟乾奉师命前往秦地诛杀这只荼毒生灵的恶兽。不曾想,叫这恶蛟害了钟乾座下的一个道童后,遁入淮水逃走了。钟乾十分恼怒,率余下弟子沿着淮水追了三天三夜,日夜不敢休息,却还是让那兽入了渤海,不复得寻。
钟乾未能完成师命,便终身不能回到昆仑山。诛杀乃回,是道尊的严命。他只得领了其余弟子到了这西曲村隐居起来,以捕鱼为生,伺机等待恶蛟重回人间。村中老叟知道钟乾有大能耐,将村中青年子弟交付给他,修炼道法强身健体。座下弟子也在当地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里君闭上眼,回忆带给他的痛苦,尽皆写在脸上:
“斩杀恶兽,以复师命,这是我等昆仑道人的使命。此事凶险万分,西曲村的年轻后辈不必跟随。如若我等未能归来,门下的这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卢桓的父亲卢升是村中年长之辈,向来敬重里君,上前拱手拜道:“里君大人言过了,昆仑道家为天下苍生计,意欲斩杀嗜血恶蛟,我等荒野村民虽无荡平四海之志,又怎能有袖手旁观之理,我村中青年大多为里君倾力教导,小有所成。既有所学,但凭驱使,虽死往矣。”
村中青年后辈皆拱手拜言:“但凭驱使,虽死往矣!”
里君朝众人拜首:“愧负各位,钟某定当舍命保众家子弟周全!”
秦奕、林旲、陆奚亦拜。
里君抬起身,朝着秦奕和林旲说道:“天元、伏阳,你二人回去精心准备,将家里安顿好。”
又对村中的铁匠陆奚说道:“离神钉和天罗刺金网可有备好?”
陆奚回道:“按道家秘法打制,早已备齐妥当,我原以为此生用不上了呢。”
里君无奈笑道:“但愿用不上。”
林飞星听到陆铁匠粗犷的嗓音,顺着声音望去。其旁有一青年垂手而立,赫然是陆渊。
陆渊比飞星年长三岁,平日里也时常在一起耍闹。看样子他对村子力这些隐秘早已知情。
林飞星看准了确实是陆渊,便拉扯着无双,向陆渊的方向指了一指,无双看到陆渊站在人群中,知会的点了点头。
里君对着众人说道:“功过在此一战,错过了,恐怕就再无机会了,各人现在便去着手准备吧。”
众人拜别里君,纷纷离去。
秦奕向里君拱手便退步向自家堂厅走来。
屋内的飞星和无双此时却慌了神,俩人傻傻的定在门内,此时再不走,就要被无双的父亲捉了个偷听的现行。
眼见秦奕越走越近正要推门之时,里君突然命道:“天元啊,我还有要事和你商量,你和伏阳跟着我去拜请天门剑,咱们便走边说。”
秦奕领命称是,转身跟上里君,便一同出了院门。
望着缓缓关上的院门,林飞星和盛无双终于舒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跑向后门,翻墙逃了出去。
院门外,里君垂垂站定,透过缓缓关上的门缝望着院内的堂厅。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便领着秦奕和林旲二人向祠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