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如何,不知道有如何,索性我又瞧不得。”
白胤星回头吩咐小厮:“让鲜衣做个准备,就说今日舞场稍有变动。”他的目光凝在君黎世身上:“有位千里而来的乐师,特来献音,不可辜负。”
君黎世眼底微动:“你让我在这里弹琴?就像那些艺伎一样。”
白胤星一耸肩:“不可?”
君黎世是南城国的十二殿下,虽然身世坎坷,却也有自己的骄傲,半生端庄守礼,不曾逾越。
白胤星也是笃定了君黎世退却,他本就是临时起意捉弄她,比起她母亲的落拓不羁,像她这种枯燥无趣,看得他难受。
君黎世略作思索,淡声道:“好,但愿白君不是在戏弄我。”
“殿下……”梅梅拉着君黎世的衣角。
这一支姑射怜云是君黎世的得意之作,白胤星像是真与她做对一般,偏偏非选这一支不可。
月下西楼的头牌鲜衣着水蓝纱衣,身后散开三千墨发,在大堂中央风头无两,不远处另一座高台上,换作红装的君黎世低垂双眸,素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游动,专注抚琴,红衣衬得她的脸色竟比着白衣时更为清寒。
任台下千人涌动,欢声满堂,都没有动她一分心性。
楼上的白胤星站在阑干出注目观看,忽的笑道:“婉儿,你的好女儿,真不让人省心。”
梅梅扶着君黎世下了高台,白胤星已经在等候她了。
白胤星拍着手缓缓走来,朗声笑道:“倘若这一支曲姑射怜云不是在我这小小胭脂香阁里传响,而是在那金殿玉台上,只怕十二殿下要名动四海。”
君黎世恍若未闻他的夸奖,只问:“满意否?”
“没想到一幅画,对你重要成这样?”白胤星托着下巴,像是在看新奇的物事一般:“清高如你,竟有一日也会屈尊降贵在这种我地方。”
“你不必这样揶揄我。”
白胤星笑了一笑:“画,三日后自会送上瑶华殿,不劳十二殿下再跑一趟。”
君黎世颔首:“静候佳音,白君,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以你的能力,当初为何不带母妃离开。”
白胤星双唇紧紧抿住,再缓缓往上弯去,又是那种不得不笑的神情。
低眄君黎世,话中是极为轻淡,宛如是述说不关己的话:“我曾想过,倘若能去做称心满意的事,再大的天命又与我何干?即便要我以命去赌,我亦在所不惜。他们总说我倔,但终究是仁爱的,总该明白我的心思,也断然愿意为我搏一搏。而我如此,可婉儿却放弃了。我明白过错不是婉儿,可终究还是失望她没能同我一样。事到如今,再多说也于事无补,我一向惰于口舌,今日却同你说了许多,想来是这辈子该对你说的话今日都说完了,以后遇你也就不必多说什么。”
君黎世沉吟了良久,终是低语道:“叨扰了。”
君黎世回到南城时,日头已从西山落下去,余晖轻轻敷在古街石面上,仿佛是镀了一层金箔。
她踏着一地碎金踱回了瑶华殿,梅梅一声:”公子。“长身玉立的温白正在门口等她,脸色埋在屋檐阴暗处,看不出喜怒。
君黎世微微一诧:“是温白吗?”
温白没有回答她,君黎世不知他怎么回事,以为他有闹心事,伸手想要摸到他的身体,温白正要说什么,只觉鼻尖绕上一点玉兰馨香,忽的不知怎么的就失了一阵神,待敛回神,君黎世已是歪头迷惑地望着他,温白别开脸,听不出情绪地问:“你去哪里了?”
君黎世心情不错,便打趣他道:“这么担心我?”
温白紧紧看着君黎世的眼,一点都未因她而发笑,双眸沉沉,不知在酝酿什么:“你去了月下西楼?”
“怎么?”
君黎世像是一下明白了什么,觉得温白的目光紧紧黏在自己脸上。
梅梅在温白静沉的眼眸里,看出来,那是愠色。
“殿下长途跋涉着实疲惫,来日方长,公子今日便不必叨扰了。”梅梅赶紧扶着君黎世往屋里走着。
晚风不知倦怠般,一阵一阵不停下的过。
君黎世繁琐却又轻盈的衣裙被风吹得飞扬,月下显出了她身姿纤细单薄,加上无神的眉眼,让人不觉她是真的,更像是在雾里用墨笔勾勒来的一道曼妙人影。
温白坦白自己又出了一回神,只是怒在心头,想不了别的。
这样的事是君黎世前所未料的。
她怔怔的趴在桌案上,直到梅梅一连唤了几声,才算缓过神来。
君黎世揉了揉太阳穴:“他是在气我什么呢?”
声色低低。
“许是公子气殿下只身去了那风流所,让他忧心了。”
君黎世揉太阳穴是手顿住,半响之后,才喃喃道:“他会想这些?”
“怎么不会呢?”
君黎世微有动容,重复了梅梅的话:“怎么不会呢……”
三日后,梅梅抱着一个雕花长形木盒,说是殿下的旧友交还一件礼物,君黎世打开,将静躺在盒中的画作拿了出来,徐徐展开。
正是君黎世所求的百鹤托桃图,一花一树,市井楼台,百鹤托桃,皆精致明了,栩栩如生,和原来那幅一模一样。
君黎世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梅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换掉原来的画作。
寂夜沉沉,透出点不寻常的气息。
斑驳树影犹如烙花贴紧在窗纸上,微末的白月光在窗沿缝隙里透出一点来,倒映屋内不速之客的手中一点生亮。
一把利刃悄无声息地靠近君黎世的脖颈。
森然冷意的利刃贴在君黎世的肌肤上,彻骨地阵阵发凉将她恍然惊醒。
床边站了个蒙面客,他手里短匕泛着冷光,带着令人窒息的威胁。
蒙面客咯咯笑了一声:“果不其然,如传言的那样,十二殿下真有一副好胆色,自己将被抹脖,莫说女子,便是寻常人也怕是要惊叫一声,殿下这般淡然自若,就不怕在下的刀子真不长眼吗?”
君黎世抬高下巴,让自己的脖颈离那匕首远一些:“叫也没用,外面的人,只怕你们早就有所安排。”
蒙面客收起了匕首:“殿下是选择听话了?”
君黎世撑起身子,忽然露出一点微笑:“淮王殿下的意思我怎敢不从,你说是吧?”
君黎世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模样,要说这王宫里谁同她有隔阂,想必就是淮王了,淮王是陛下的二王子君良,因为到了封爵的年纪,所以被分城池五座,封号为淮王,当初母妃还在的时候,君良的母妃王氏对母妃极其憎恶,明里暗里都是针对母妃的。
那日正值隆冬,君良同陪读小童在池塘便嬉戏玩闹,无意跌落湖中,小童惊慌的大喊大叫,而君黎世路过,瞧见君良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
却给君良净收眼底。
没想到,这场落水,没有要了君良的小命,却让他羸弱多病,常年喝药续命,刚封上淮王,去了领地,前几日君黎世还在想,他怎么还没来找自己麻烦,这不,就找上门了。
蒙面客并不否认,眼底出现了赞赏的意味。
君黎世又道:“假使我同你们一起走,是否你们就不会伤了我瑶华殿上的人?”
“府上皆是无辜,我等绝无牵连之意。”
“要我随你们走倒是不难,只是服侍我的梅梅,见我蓦然不在难免多虑。”
“殿下放心,小的即刻修书一份表明缘由,一切定当妥善安排。”
君黎世点了点头,坐起身笑道:“思虑这样周全,诸位也是淮王的得意帮手罢?”
“过奖。”蒙面客一挑眉道:“得罪了,殿下。”
眼前忽然一黑,君黎世双手在后背被捆上绳索:“淮王有请,还望殿下,走上一趟。”
多日快马加鞭,常年金枝玉叶的君黎世此刻坐在车厢里分外劳顿,加之一日三餐中至少有两顿食不下咽,一时脸色苍白如纸。
倒是没人看出来,众人只晓得她至始至终甚是安分。
“主子命令得急,这马也需跑得急,只怕要殿下受点苦了。”
君黎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昏昏沉沉,却睡得不踏实,在黑暗里是不知日夜的,她也不知马车是行了多远,只能勉强估出行了多久。
终于在某日,马车停下。
君黎世听见帘子被打起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句:“殿下,到了。”
君黎世被牵下马车,多日脚未及地,一朝站不稳,她忙扶住车辙,晃了晃头,将那翻滚的五脏六腑缓一缓:“殿下,可有大碍?”
君黎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冷意:“无碍。”她直起脊椎,捋了捋叠折的袖口,又复原了宝相端庄的姿态。
恢弘的府门红墙朱柱,穿着得体的侍卫立在左右,神色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站在君黎世身旁的男子对她伸手做出“请”的动作,蓦然记起她看不到,扶着君黎世的手腕说道:“殿下,请。”
男子扶着她走了进去,将君黎世领到前厅,前厅里放置了一张圆桌,桌上有好几碟小菜,两副碗筷,
一个暗金华服的男子静静站在窗前,丰神俊朗,英姿勃发,他看门外的一排芭蕉,见君黎世的身影在芭蕉间走动,不由得凤眼一挑,挑出来十分笑意,笑意里却全是虚情假意。
“黎世见过淮王殿下。”
君良凤眸里闪过一抹锐光,唇上笑意不变:“黎世,许久不见,今日景气甚好,遂请黎世来坐一坐,品一品茶,咳咳。”
君黎世冷冷一笑:“淮王为来请我喝茶,竟动用如此大阵仗,不知黎世可该荣幸?”
君良打起扇子,道:“黎世这样说,是在怪罪本王唐突了?”
君黎世道:“黎世说的全是赞扬话,哪来的怪罪一词?”
君良踱步到桌旁,随手举起一个琉玉杯定睛瞧着:“你是本王的妹妹,却因为一场祸端双目失明,不肯出瑶华殿,咳咳,总没个机会一同聚一聚,难免惋惜,你说是与不是?”他的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