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你做什么!”
父王从人群中踱步而出,看着君黎世沾着血的脸,竟是淡淡一笑。
“我也曾顺过父王的旨意,可结果呢?”君黎世满目凄然,看着温白:“这一次,哪怕我违背了,又如何?”
“你将这个男人交还给我,孤定会既往不咎,你待如何?”
温白,连姓名都不配拥有了吗?
这次,君黎世没有开口,扶着温白向前走着,顶着刀林剑雨,没有犹豫,而温白,思绪的困乏令她提不起眼睑。
“执拗。”父王摇头,一声高喝:“放箭。”
箭破空而来……
耳边是温白闷哼一声,他包裹着自己,他的脸离君黎世极为近,似乎要贴紧一般。
君黎世在夹缝中看到了,漫天的箭朝他们飞来,就像夜空的流星一样,只不过流星是带着美好的愿望,是带着窒息的死亡。
蓦然,青鸾出现在上空,硕大的双翼挡住了无数的箭矢,伴随着嘶吼声,君黎世忙扶起温白往宫门走去。
此后,这一奇观记入了史册,却让人赋予美好的寓意:
传说青鸾是仅次于凤凰的鸟,羽翼青如晓天,在太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传说青鸾是为爱情为生的鸟,它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只青鸾!
传说青鸾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但是它只为爱情歌唱,可是谁也没有听过,因为这世上只有一只青鸾!
传说中的青鸾是天地孕育而生,美丽优雅却无法发出声音,它孤独寂寞,因为它从来没有发现它的同类,别的鸟类羡慕的眼光没有增添它的光环,反而加深了它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它遇见了凤和凰,它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于是它开始寻找另一只青鸾,它飞过高山,越过大海,飞过沙漠,穿过街道,可是它始终没有找到和它一样的鸟类。
精疲力尽时它落到南城殿,看见了战火中女殿下,热切的眼光望着她,一见钟情。
忽然间,一股辛酸甜美、剧烈疼痛的暖流冲破了它的心,它唱出了没有其它鸟儿唱过的绝美歌声。
幸运的是,不远处有一匹马,君黎世感到身子一轻,天旋地转,转眼坐到了马背实处。
倏然,有快马加鞭声音传来,君黎世察觉温白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原本缓缓的行马顷刻间疾速奔驰。
君黎世按住惊涛骇浪的腹部,咬紧了牙关,倏然缰绳勒紧,马一阵嘶鸣,她的身子一旋便下了地,双脚踩在实地上。
温白将她打横,抱入一片苇草地,他将君黎世放下来,按下,喘着粗气道:“你躲在这里别跑,我会回来找你。”
君黎世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你去哪?带上我。”
“放心,我会回来。”温白轻轻拍在君黎世的脑袋安慰她。
猝不及防,君黎世拔出匕首,划开一大片衣角,温白大惊,走来按住她受伤不慎划伤的伤口。
君黎世把衣角往鼻子上凑,闻了闻淡淡的血腥味:“血是红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君黎世把衣角盖在头顶:“温白,我等你回来,回来揭我的盖头,只要你回来,君黎世便是你的人。”
“黎世,其实……我是……”
“我不介意。”
君黎世端端正正地坐好,就像新娘子在洞房安安分分等着新郎官一样,一下都不敢动,生怕他回来便寻不到自己。
她等到周遭渐凉,露水渐重,温白还未回来。
如若他没回来,自己该当如何?
君黎世笑了笑,大抵是在这堆不知名的杂草里自生自灭罢,百年后若有人路过,见一堆跪着的白骨,一阵唏嘘后便复行前路,
而她,便赚了那两句感怀。
不亏。
前方草动窸窣,君黎世敛回思绪凝神,手把在匕首的柄上。
苇草倏然被拨开,匕首如破空利箭向前刺去,但很快她的手腕被扣住,此人弱声:“黎世,是我温白。”
君黎世欣喜得不知如何言语,双膝跪行了过去,正色道:“揭盖头。”
温白却握紧她的手腕,暗声对她说:“我寻到个妥当的地方能躲一躲,走。”
君黎世倔强扯住他:“揭盖头。”
倏然风一拂过,苇草荡漾,君黎世的盖头终是滑落。
君黎世笑说:“温白,如今你是我的夫君了。”
温白没开口。
他们是连夜赶到的,是一座小山庄,一推开门,温白便倒下了。
君黎世爬过去抱起他,才发觉他的身上全是粘稠一片,身上的温度也渐渐的凉下去。
君黎世哑着声:“温白,你怎么样了?”
温白微弱气息游走,弱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道:“不妨事。”
君黎世才晓得这一路他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缘故,这样的气息,怎么会没事,苦她还傻傻认为,他们真的平安了。
君黎世紧紧搂住他:“你不要骗我。”
温白倏然道:“黎世,我很欢心。”她的手里被硬塞一个物事:“你拿着,握紧了。”
君黎世攥住温白递给她的匕首:“好,我握紧了。”
温白似乎很满意:“黎世,此后,你定要,一世平稳安定,定要……”
“我知道了。”
“黎世,你还有什么要我给你做的么?”
君黎世道:“温白,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再换一个。”
“太难吗?”
温白的声音愈发轻了:“我可能要走了,这次要很久很远,不能带你一起。”
“去哪里?”
“风过之处,我便在那。”
温白哽咽着声:“你不能走,你一走,你就要守寡,我不愿守寡。”
温白似乎说了什么,君黎世听不太清了,只能附耳到他的唇边。
他说:“我没有掀盖头。”
后来,不知他们是如何找着君黎世的,也不知他们花了多久才找着她。
只是他们来时,温白已经凉透了,透心骨的凉,连同君黎世的心一道冷了下去。
医师慌慌张张来把君黎世的脉,她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心口,问他:“你能帮我看看么?我这里好似没动了。”
君黎世被重新抬入王宫时,王位早就换人了,她的罪名不仅被撤得干干净净,反倒有功。
她记得,功好似是,刺杀乱臣贼子。
这日君月时往前来看望君黎世,她想到那天的场面,便随口一问:“你们找到我们时,是个怎样的光景?”
君月时笑道:“十二姐手持匕首,将那贼子腹部中伤得倒地不起,甚是英勇。”
那时君黎世才知道,原来那日,手里握着的,是他的命。
君黎世坐在瑶华殿的摇椅上,喝着清茶,道:“十六弟好计谋,命人杀了自家兄弟,还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拿了替你办事的人。外人见来,十六弟实在英明无双,可自个每每入夜,便没想过有些人会来找你嚒?”
“正当买卖,又有谁回来找孤?”君月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这一场计谋原是顺理成章,独独孤算差了十二姐,险些酿成恶果,好在未偏离太远。”
君黎世默了默:“我听温白说过,你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今日一见,倒不负我望。”
“从外人嘴中听说王弟的名字,也不知王弟该不该欢喜。”
君黎世道:“确实,这不是件值得欢喜的事,但我认得你是醉酒后,之后却也是确实打中罢了。”
君月时沉吟了许久,缓缓道:“孤原以为,孤在十二姐心底,能有点不一样,就是十二姐在孤心里一样。孤犹记得,十二姐将孤从屋顶上抱下的场面,至今清清楚楚。”
一经提起,君黎世依稀记起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忘了当初屋顶上的小孩,是哪家的孩子。当年她还是七八岁光景,还有些皮的年纪,曾路过一处别院时听见哭声,循声而去却见一小娃娃蹲在房顶下不来。得知他是追着惠妃养得猫儿跑,没料到爬着木梯上到屋顶后,便恐高不敢下来。
君黎世便好意爬上木梯将他抱下来。其中的仔细君黎世已记不得了,没想过他还记得如此之深。君黎世道:“十六弟如今可不比当年的小娃娃,来得叫人惜爱了。”
“难道,这一切,不是十二姐暗中帮衬着的吗?其实十二姐很聪明,一直以来都很聪明,是扮猪吃老虎。”
君黎世愣了半晌后倏然坦然的笑了,的确,暗地里她多多少少也帮衬着君月时。
君月时坐在后庭处,一坐便是一下午,喝着小酒,她也不知道脑海中七零八碎的在想什么,反正她是不悦的,起身晃晃悠悠的到了念云殿,分明离得不远,君黎世却好似走过了又八年,八年里每一天的忧愁,都在她向前的每一个步子,成了浓烈的期望与欣慰。
她躺倒在了门口的大石台上。
这一躺便是一夜,虽然快入春了,可是夜里的温度依然寒冷,君黎世冻得瑟瑟发抖也没有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她喃喃自语,哽咽着。
倏然,身旁的大石头化作大石妖的模样,神色复杂地跑进屋里对梼杌说:“大王,她来了。”
梼杌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时拿不定他说的是谁,于是愣头愣脑问:“谁啊。”
“君黎世。”
这三个字如雷击中了天灵盖,梼杌想都没想便化作人跑去了殿门口,看着她水墨拓下般的眉眼间竟与阿玄有六分相似。
目光触及,便是一怔,梼杌缓缓唤了一声:“阿玄。”
君黎世展颜一笑,手徐徐抚上她的眉间,触碰轻得宛如是不敢打破眼前梦境,她疑问般轻声:“你是?”
沈梼杌觉得一根针狠狠扎在心口处。
这样的凄婉笑容,怎么可能会在她的脸上?
那个时候的阿玄,真比自己还逍遥洒脱。
可如今的她呢?
倘若说往日她的眉眼是墨一样的浓烈,如今便是水一样的淡泊。
比梼杌还要清冷的眉目里,尽是深深的疲惫,望人时终半垂着眼睑,只有在见到梼杌时才有一两分光彩,一两分光彩里,却还有八九分凄意。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后半句梼杌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