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世疑惑的看着梼杌,倏然如雷击中了天灵盖:“神……神仙姐姐?”
君黎世奔向了他,梼杌那鬼斧神工般雕刻的俊脸倏然一笑,连天地都失了色彩。
君黎世忍着眼泪:“神仙姐姐,你终于肯回来了。“
“好久不见了。”梼杌停在原地,双脚却似乎再也迈不开一步。
“盼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她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一子一字,投在他心尖。
有谁说,凶兽无心呢?
次日,君黎世是在瑶华殿醒来的,她头颅快要炸裂,抬眼却瞧见一身铠甲的君月时:“黎世,你现在是王姐了,睡在宫道上会让他人觉得,很不成体统。”他的语气中,有责备,更多的是逗趣。
君黎世起身托腮看着他:“什么事,值得让陛下亲自上阵!”
“当然是值得事,今日来,便是同黎世告别的。”君月时握住了她的手:“孤任命你为摄政王,帮孤管理好朝堂和后宫,拜托了。”
近日北蛮时时骚扰三郡。
而终在三日前攻破了栋河郡的防守,一路势如破竹,眼看络楠郡也要沦陷了。
君月时不忍百姓受难,决意出征讨伐北蛮。
只是以前左大人镇守三郡,从未有什么纰漏。
这位李练大人一上任,北蛮便攻进来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君黎世此刻顾不上如何深思了,一路疾跑到城墙上准备给君月时送行,却也只能隐隐看到军队埋没在王城的尽头,更何况是君月时呢?
还是来晚了……
“你来了。”
沉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君黎世惊喜回头,却没见着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百将军不是随陛下走了吗?”君黎世看着眼前身着白色劲装的百里。
城墙上的风很大,将他的衣角吹得飞扬,他伫立着,静静看着军队离开了王城。
“本来是的,可……”百里转过头来,眼中没什么情绪:“陛下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了。”
“陛下真是关照百将军。”君黎世眯眼看着城墙下恢复热闹的王城街景。
忽然有风吹散了百里最后的话,君黎世侧目盯着他,大声问:“你说什么?”
君黎世依旧听不清他的话,可通过他一张一阖的嘴唇,却读出了,他说:
陛下没有回来,您便成王。
君黎世知道梅梅很小的时候就爱慕着华容,梅梅不说,君黎世是记在心底的。
自那场大火后,君黎世便由尚宫司青扶养一段时日,华容,那个将剑使得出神入化的人,那个爱司青爱得极致的人,所以君黎世经常同华容见面,也是那时,华容成了梅梅心底的人。
君月时成王以后,君黎世便请旨将梅梅下嫁过去。
可是后来,司青惨死,谁都不懂发生了什么,临死前,身旁只有君黎世一人。
那个君黎世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在失去一个女人之后,从此他在自己的府邸夜夜买醉。
那个誓要踏平北蛮给南城国一个安定国邦的少将军,不再回来了。
那夜,
“华容,你不是不再提剑么?怎么杀起人来还是这样的轻松。”
君黎世感觉到剑逼在了自己脖颈,继而对门口的宫婢沉声:“华将军醉意微消,你去给我拿来醒酒汤,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宫婢见君黎世有些发怒,提裙匆匆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大碗汤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她慢慢递给君黎世,嘴上还念着:“殿下小心,有些……”
君黎世一碗端来向着前方华容的方向泼去,这一泼,华容醒了大半,而君黎世也愣在原地,旁边的宫婢哭丧着脸将未说完的话续了下去:“有些……烫……”
烫她是知道的,因为那碗醒酒汤有一半是洒在君黎世的手上的,至今手都在火辣辣地疼,华容恐怕也不好受吧。
君黎世佯装镇定,冷言:“醒了?”
华容一抹脸上的水渍:“你为何让我娶梅梅!”
“司青临死叮嘱了我几句,不知华将军愿不愿意听了。”接着君黎世淡淡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司青长辞时,身边偏偏就我一人。”
“司青说了什么?”华容上前抓住君黎世的双肩,力道很大,也很疼,甚至感觉自己的骨头似要断裂。
华容的双颊有些红,也不知是焦灼导致,还是刚刚那碗汤水导致。
君黎世强忍下双肩传来的疼痛,咬牙:“司青说,要你好好活着,完成自己的夙愿,成为英名远播的将军,和,找到一个爱你的姑娘,平淡过完一生……”
见君黎世话已说完,华容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自语喃喃:“司青的心愿?”
“司青还说,梅梅是个好姑娘……”
“你不必说了,我知晓了。”华容捡起自己的剑大步离去。
君黎世看着他的身影愈走愈远。
你会照做的是吧,那是她的心愿,却只能披着司青的外衣……
南城三年十一月,华家少将军华容与梅梅共结连理,大开宴席三日。
君黎世听着这个消息,不禁一笑。
果然,司青的话,你一向最听的。
这一战打了许久,君黎世在瑶华殿看过桃花开,桃花落,来年又桃花开,又桃花落。
君黎世当这个摄政王也是舒舒服服,先是杀了几个奸臣以儆效尤。
鸣脆响之际,天边薄暮,金乌未起。
君黎世便梦醒了,宫婢替她理了理皱了的被褥:“殿下再睡会吧,现下还早呢。”
“不了。”君黎世起身:“待会还要去一趟华府,先梳洗罢。”
华府大门外,一架马车缓缓停下。君黎世掀开车帘,遥遥望去是华府那块牌匾,年久的岁月被倏然勾起。可能许久之前,君黎世不会想到,面对这座府邸,她还能持着如此平静的心态。“站着做什么?殿下快进来……”门中一女子向君黎世招手,她撑着隆起的肚子,模样却有些吃力,身后有婢女扶着她。“就来了……”
君黎世朝梅梅笑了笑,快步上前搀她:“怎走出来了,磕着绊着便不好了。”
梅梅也一笑:“听见你来了,便止不住的欣喜,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你连孩子还顾不上了?”君黎世佯装微怒嗔她一声,梅梅只是笑笑并无多话。
一路笑言笑语,为清净的华府增添不少热闹,步步轻缓走到一方四角水亭中,梅梅停下脚步对她笑言:“殿下先坐着,我去拿来茶水。”
“不必……”
“华容前些时候带回来一些上好的茶叶,你先坐着,只有我晓得在哪。”梅梅对君黎世笑道后,便举步离开,君黎世只得在水亭等,等得有些无趣,便在水亭中走上一圈。
水亭临于一处水池上,乃青石所砌,四周挂着轻纱帷幔,有风吹过,带来几分飘逸之感。
君黎世在一处石墩坐下,瞧了一眼身后欲言却无话的宫婢,宫婢踌躇半刻,才道:“殿下怎的这样早来拜访华府。”
怎的这样早来拜访华府……
抬眼却见梅梅站在亭子外边,她面上有些许的怔色,转瞬即逝,而宫婢连连后退几步闭上了嘴。
梅梅嘴角弯了弯:“茶叶拿来了。”
宫婢的话梅梅是听到了,可她却佯装不知情。
因她们都晓得,
只有在拂晓时分,华容才不在府中。
梅梅与君黎世说她不日便要临盆了,也同她说宫里的玉兰开的很好,以前她瞧不得,现在瞧见了,一定要去看那玉兰苑。
而在当天晚上君黎世从华府回来后便听到梅梅诞下麟儿的消息,真真令她欣喜万分……
那天,君黎世醉了一夜。
百里过来抢她的酒杯,她不肯给他。
君黎世告诉他,她高兴,她好高兴,她替梅梅高兴……
在她们当中,至少还有人是幸福的。
只希望这份幸福永远不要变,
只希望,梅梅能一直替她美满下去……
君黎世还和百里说,她本也可这样的,会有一个良人,自己可以带他去看春花,夏雨,秋叶,冬雪,可以予他自己所有的爱。可……不能的……注定放不下,得不到……
次日起了榻,君黎世脑袋一阵沉闷,犹如有虫疽在脑颅中搅动,疼得厉害。百里早早捧来一碗醒酒汤,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如之前那般。多出来的东西似乎是……怜悯……百里在可怜自己?百里不禁暗自苦笑一番,昨夜是说了何不该说的吗?竟能令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对自己改观……不觉中,君黎世倒是痛恨起酒这类误人的物事,好在百里并无多问,君黎世也无心再理会这件事。因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一件颇有趣味的大事……
这大事其中主要人物,便是那位让君月时废头脑的李劝李大人。
君黎世今日一上朝,有人上书弹劾李策和李劝。
李劝罪名极多,而李策便是纵容之罪。
君黎世倒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想每日走了这个流程,满朝文武开始苛责君黎世,百里暗中咳嗽了好几声,君黎世也无动于衷。
朝堂上沸沸扬扬,君黎世却失手打翻了龙桌上的茶盏,令朝堂鸦雀无声,众人大气不敢吁,生怕惊扰了君黎世迁怒于己身。
君黎世扶着头颅佯装出烦躁的模样,其实暗地里在看着百里,百里又使了眼色让她坐好。
可后面的事,却是谁,也始料未及……
李策怒不可遏,喝令将李劝绑到朝堂上。听闻李劝被压上朝堂时,浑身散发着酒气,衣冠不整,口中胡言。李策当下向君黎世一跪,声语高亢:“臣自知罪孽深重,愿绝后患以请摄政王息怒。”言罢便抽出押送李劝的亲卫腰间的佩剑,径直刺入李劝的心口。血溅庙堂三尺。众人皆是惊了一惊,谁都没想到,李策能这样狠。也对,不这样狠,又如何能坐到如今这个地位?
“李策蔑视天子之威,罚俸其三年。”君黎世闭上眼,摇着羽扇,起身:“退朝。”
百里跟着君黎世走近了瑶华殿,才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殿下当真是临危不乱,打的李家人措手不急。”
“不过是摄政王这个大高帽子。”
华府大门前立着四个家奴,这个时辰前来的人已然很少了。
他们见着君黎世,面上带有诧异,良久后便有一人上前来,规规矩矩地问道。
“这位小姐何许人,可有请帖?”
百里上前一步,厉声:“大胆,见着摄政王却不行礼,你有几个脑袋。”
家奴一听,皆扑跪在地,几声:“摄政王息怒”,
动作倒是到位,只不过那眼底,有惶恐,有鄙夷,有蔑视。
唯独没有敬意,发自内心的敬意。
自己这位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真当深入人心啊……
“没有请帖,本宫是代陛下来的,因路上有些耽搁了,遂晚了些,难道陛下未曾与你们说吗?”
“是是是,摄政王里面请。”
府中的一花一木,似乎也沾染了三分喜气,枝叶在日光下洋洋晃动,修剪得规整的花栽摆在小径两旁,耳边是远方的祥鸟前来祝贺的鸣啼。前方有婢女引路,踏着熟悉的小径,耳边由幽静至喧闹,不觉,君黎世嘴边也添上了一抹笑。绕过一副刻着山鸟戏水的石壁屏障,入眼的大堂中宾客满座,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异常的喧哗。君黎世想,华府也好就没有这样热闹了。君黎世弯了弯眉眼,上前了几步,女婢亦是紧跟上前,先一步走入大堂,向华容和梅梅说了几句。君黎世晓得不必再藏着掖着,轻笑罢后,高声扬道:“听闻华容喜得麟儿,本殿下便赶来讨杯喜酒喝,也不知华容愿不愿意了?”
梅梅见着君黎世很欣然,本意欲叫她“殿下”,可在一瞬间又转了口,却是一声令人疏远的“摄政王”。堪堪梅梅语落,大堂中众人才反应回来,亦皆起身,朝君黎世躬身作揖:“摄政王贵安。”“起身罢。”君黎世笑了笑。
梅梅一见场面尴尬,连连上前来:“摄政王还未喝上喜酒呢,来人,上喜酒。”
君黎世感激看了梅梅一眼,环顾四周有些难堪的场面,低声向她道了一句:“抱歉了。”
“无事。”梅梅只是朝君黎世笑笑,面上有些许苍白,臂弯中抱着一个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