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成,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就自己上,揭了他家老底儿,看他还如何论辩!关舟杀价道。
相威嘿嘿一笑,拍着关舟肩膀说道,威逼利诱揭老底,插科打诨卖风骚,果然都是这个路数,不过你是东主啊,对方又是一方之主,如此招待怕是不妥,我便无所谓了,怎么浑怎么来,谁也拿我没辙!就是一成了,咋样?
哈!抬得一手好价!也罢,就依你了!关舟将袖子放下,拉着杨镇回桌,准备看戏。相威拧拧脖子,朝着陈晃那边走去。
陈晃身份高贵,有资格带侍从上殿,那两名侍从见相威过来,赶忙起身,挡在陈晃身前。相威又拨浪两下脑袋,将手背在身后,笑道,我与你家主上没有过节,莫要紧张!
陈晃拨开随侍说道,相威将军该是不参加庭辩的吧,可是有话对我讲吗?相威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咱确是有几句话要问,殿下可敢接吗?陈晃起身道,君子端形正身,无话不可对人言,将军但问无妨。
爽快!相威大声道,敢问殿下,安南陈氏传了几代?陈晃朝南拱手道,自家父立国,传到我手,已然两代。
相威嘿嘿一笑说道,你父陈煚娶了女王李佛金,篡了李氏天下,建立陈朝,之后又过河拆桥,以李佛金无子为借口,废了其王后之位,你欲和亲宋国公主,怕是也没安好心吧?想效仿你父,取而代之?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殿中的气氛也凝重起来,赵昀甚至瞪了一眼关舟,埋怨他又将相威这憨货推了出来,安南与高丽不同,乃是大宋的藩国,如此给陈晃难堪,大宋脸上也不好看,更是不合宗主国的作派。
陈晃却是面不改色,应对道,将军所言多有不实,家国传承乃头等大事,李朝无继,陈朝相接,无刀兵之祸,无更替之苦,实乃社稷之幸;况且李氏惠宗曾言,以一阴而御群阳,众所不与,必致悔亡,又说我父年相貌非常,必能济世安民,所以,安南国祚实为先王所授,并无篡夺之说;再者,先王后无子,家父为天下计,废后重立,也是情理之中,过河拆桥之说,实属猜度讹传;再说和亲大宋之愿,于大处论,是我陈氏仰慕天朝;于小处讲,少年慕少艾,又有何不可?至于取而代之之词,该是将军说笑了。
若不是立场不同,关舟真想帮陈晃鼓掌叫好,如此尴尬的话题都能接住,且应答得体,不急不躁,既全了脸面,又驳了论段,不愧其一国之君的身份了。
果然如此吗?相威逼问道,据我所知,事后李佛金降格为昭圣公主,被你父嫁给了黎辅臣,这还不算过河拆桥吗?还有,你父新立的顺天皇后,实则李佛金胞姐,乃是你父长兄陈柳的夫人,即是大姨子又是嫂子啊,实在令人汗颜。为报夺妻之恨,陈柳起兵造反,致使整个安南处处烽烟,民不聊生。如此家承,你居然还好意思向宋国提亲?
陈晃向南再拜,而后神情一肃说道,将军此次所言,确是不虚,顺天皇后正是家母,长辈恩怨,小辈不敢妄言,况且家伯父安生王陈柳已于九年前卒逝,往日种种,也便就此了去,至于将军责问陈氏先辈失礼失矩,陈晃确是无可辩驳,若此事有负宗国厚望,或遗为天下笑柄,陈晃作为后辈,当一力承担,奢望公主垂青之事,确是不敢再提了。
陈晃言罢,走至殿中,向赵昀常鞠不起,似是要等待责罚。赵昀又狠狠剜了关舟一眼,温言劝道,陈年旧事,无须再提,贤侄一番言说,气度凸现,进守有矩,不失大家风范,倒是比庭辩更加精彩,不枉你祖你父多年教导了。且回了座去,继续畅饮,莫要负了这美景良辰。
官家,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官家,我还有话说!
陈晃和相威同时说道。
关舟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一把拽住相威,低声道,你还有个屁的话说,见好就收不懂吗!相威一咧嘴说道,总得对得起你那一成好处不是?势头正好,咱得来个乘胜追击啊!
二位请讲!赵昀戏谬的看着关舟说道。杨晃朝上一鞠,又对相威拱手道,还是将军先讲吧。
相威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对陈晃与宗尊说道,两位年岁差不多,该是刚刚及冠,有些事怕是没想明白,今日既然同聚殿上,也算是缘分,相威不才,有些处世之道要教教两位。
杨晃闻言,再次躬身以待,宗尊也赶忙站起身,向相威一鞠。相威哈哈一笑说道,咱明人不说暗话,你等年节之际匆匆赶来临安,无非是因为宋国拦下了我家王爷的百万军马,想要邀好一番,以利自保。不是我说啊,你们忒也不会做事,即是有求于人,哪能抢着聘人家闺女呢,怕人家嫁不出去吗?若是懂事的,该是将自家闺女嫁过来,那才是正经路数!
陈晃、宗尊一阵尴尬,却又不好反驳,只得躬身受教。关舟强拽着相威往座上走,笑骂道,憨货,快些闭嘴!他俩还都光棍着呢,哪来的闺女!相威边走,便回头道,唉,你俩没闺女不要紧,你们王族之中总会有吧,当年的文成公主也不是太宗的亲生女啊……
让你闭嘴,没听到吗!再说一句,那一成好处可就没了!关舟威胁道。相威伸出一根手指头,无赖的笑道,真就剩一句了,最关键的一句,你要不让我说,非得憋死不可。关舟无奈,只得闪在一旁,让他将话讲完。
相威很规矩的向赵昀深深一鞠,说道,赵官家,我家王爷生有六女,三位年长的郡主已然嫁人,四郡主完泽、五郡主囊家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美的像五月的萨日朗一般,若官家有意,下臣即刻便可通知王爷,三个月内便可选了郡主嫁过来!
赵葵和贾似道相对掩面,而后隔席举杯相邀。相威之憨,他二人之前便已领教过,东一锤西一棒,让人摸不着边际。不过此前都是大宋称臣和亲,以求自保,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轮到蒙古给大宋上贡了,实在当浮一大白。
赵昀摇头轻笑道,贵使好意,朕心领了,回头代朕谢过你家王爷,至于方才所言之事,便免了吧!
居然想让我们官家做你家王爷的女婿!真是好算计!关舟将相威按到座上,调笑道。相威拨浪着脑袋说道,那又如何?只要有好处,我管你叫岳父都行,还在乎年纪辈分吗?
呸!你想得美!关舟挤个位置坐下来,打趣道,唉,你家是不是有个郡主叫什么什么土鳖的?相威瞪大小眼说道,不懂别瞎说,土别燕氏乃是克烈王罕旧部,早就被成吉思汗灭了,我家郡主可都是正统的孛儿只斤氏,高贵着呢!对了,我家六郡主忽都鲁揭里迷失还不满周岁,你若是能快点完婚,再生个儿子,倒可以做你家儿媳……
滚蛋!少惦记我!关舟帮相威和杨镇斟满酒,岔开话题道,你们猜那杨晃要说什么?杨镇与关舟、相威碰了一杯,笑道,管他呢,反正你的事儿是成了,他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来,满饮此杯!
官家,殿上的杨晃说道,下臣自小仰慕天朝文化,虽久居南藩,却是勤学不缀,于经史文章之道倒也有些心得,凤鸾之选不敢再涉,但仍想借此机会,与高朋贵友、诸位贤达论辩一番,以求学业精进。
噗!关舟将刚喝的一口酒喷了出去,杨镇也是没有咽好,呛得一通咳嗽,只有宗尊气定神闲,似乎是成竹在胸。
哦?赵昀笑道,贤侄若有此雅兴,倒是……关舟一个健步冲到殿上,向上长鞠道,官家且慢,臣有些话要与陈殿下讲!赵昀嘿嘿一笑,点头应允。
关舟很没礼貌的将陈晃拉到一旁,背对着上首小声说道,殿下,如此良辰自当品酒赏月、寻欢作乐,若要打磨学问,私下求教夫子名家不好吗?非要在这殿上比试,却是为何?
陈晃拱手道,关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安南文风势弱,荒野之地往来不畅,更是鲜有乐趣,此次难得到了天朝,又恰逢上元佳节,若是老老实实喝酒听曲,岂不是枉来一场吗?
关舟听他话里有话,于是试探着问道,除了庭辩一道,殿下觉得该当如何,才算不虚此行呢?
家父有命,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国,在校场时,听关大人与宗尊亲王提起御风阁、净水阁,想来是去不成了,至于葛家的新酒,怕是更难尝得一口……陈晃貌似失望的说道。
关舟一拍额头,笑道,殿下的手段,比相威那憨货可高明多了!御风阁折扇十柄,净水阁香皂二十块,葛家新酒五十斤,明日便会送去官驿,供殿下一路上赏玩畅饮,如何?
甚好!甚好!陈晃笑道,只是家父打理朝政,无法亲临大宋,更是没有品酒的机缘,不过倒也无妨,那新酒我省着点儿喝,等到了中京该能省下不少,加上折扇、香皂,倒是也够孝敬他老人家的了……
关舟抬手打断陈晃,苦笑道,方才所说的礼物,我会另外准备一份,供殿下带回,孝敬老王爷,如此总可以了吧?
陈晃躬身道,谢过关大人,我母亲最近身体不大好……关舟摆摆手说道,王妃身体不好就不要喝酒了,那薄荷香皂提神醒脑,最是适合南国实用,你代我捎去一些,算是晚辈的孝心了,另外我最近做了个稀罕玩意儿,可以送你一辆,保准你玩儿的开心!你现在便转过头去回禀官家,说头疼也好,屁股疼也罢,总之是不能庭辩了!
如此却也使得……陈晃拱手笑道。
扮猪吃老虎啊,这陈王爷还真有一套……回座的关舟苦笑道。
宴会在祥和喜悦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丑时将尽,宾主相谈甚欢。临近终了,赵昀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拿来,交于董宋臣,董宋臣持了旨意,恭敬退于殿下,朗声读道。
大宋皇帝制曰,朕绍膺骏命,慈旻恩荣,诸道昌平。国荫天道之眷,承日月之隆,粟积绢垒,以为晟盛。夫本朝素赖道统,以应乾坤,天命阴阳,不可或违。
升国公主,朕之长女也,系贾贵妃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昔日常承欢于皇太后膝下,太后与朕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双十,适婚嫁之时。朕承圣母皇太后遗旨,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
闻光禄大夫关舟者,人品贵重、仪表堂堂,功勋卓著,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进封升国公主为周国公主,下降关舟,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关舟伏身于地,大礼叩谢天恩,殿上众人纷纷起身,向关舟道贺,一轮明月恰沉南天,月光照进殿门,洒在地上,一片金黄。
……
自即日起,至正式完婚,赵姝都要暂居尚宁殿,伴于赵昀与阎妃左右,期间会有诸多女官教授婚典礼仪,确是不能到关府居住了。
翌日,董宋臣到关府宣旨,关舟着任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司业,兼宝章阁直学士。关舟接过圣旨,咂着嘴自嘲道,一个连三策都搞不懂的人,居然成了学士,咱大宋于文华一道,怕是没希望了。
说这种话,却不必挨揍的,满大宋也就你一个,哈哈哈……董宋臣笑道。关舟将圣旨交给落雁,好奇的问道,国子监最大的该是祭酒吧,我这个司业是个什么名头?
国子监祭酒之下,设司业二人,总七学,掌训导之政。一个长髯吊睛、不算太老的老头从董宋臣身后闪出,抢着答道。关舟看他一身精致打扮,便知非是一般人等,赶忙拱手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董宋臣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了,老夫来介绍,这位是你的顶头上司,礼部左侍郎,国子监祭酒,端明殿学士,信安郡侯马天骥,以后同在一个衙门口,所以先走动走动。
大宋六部尚书的官衔并非实职,而是用来加封老臣,以示荣宠,据关舟所知,光是礼部尚书就有三四个,都是在家养老的白胡子老头,貌似百字头衔赵葵也顶着个尚书衔,只是不记得是哪部了。
因而,尚书省六部的主官,其实是左侍郎,所以眼前这位马天骥,不仅是宣传部、外交部、文化部三部部长,还是大宋最高学府的校长,最让人羡慕的,这家伙居然混到了爵位。
久仰侯爷大名,今日得见,实感三生有幸,亲驾登门,顿觉蓬荜生辉……关舟拱手道。和文化人说话,显得高雅一点总不会错。董宋臣拆台道,你很喜欢这么讲话吗?书都没读过几页,装什么文人!走着,有话进去说。
老董,你是来宣旨的还是来挑事儿的?我好不容易凑了几句体面话,一下子全被你扔沟里去了!关舟佯怒道。
哈哈哈……马天骥未言先笑,刷的一开折扇说道,关大人莫要客套,繁文缛节更是不必讲了,咱其实不算头次见面,在董爷的归宗宴上,我可是见识过关大人风采的,说起来我老马的名头,较你老弟可是差得远了,再者,你这关府若是叫做蓬荜,我们住的地方怕是连窝棚都不算了。
关舟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小子年少轻狂,倒是让马大人见笑了,言罢也不再客套,前面引路,邀两人进得厅堂,三人坐定,关舟指着马天骥手上说道,马大人好眼力,您手上这把折扇,该是御风堂的上品,价格不菲啊。
可不嘛,若非如此,你老弟怎么能赚的盆满钵满呢,马天骥打趣道。他大冬天的拿把扇子,无非就是为了套交情,关舟如此上道,一进来就先点破,让他甚为满意,说起话来便随意了许多。
搭着官家的大船赚些小钱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关舟摆手道,老马到我府上,可是催着我到任呐?说实话,最近杂事太多,有些累着了,咱晚几日再去行不行?
老弟放心歇着,什么时候无恙了,再去不迟,马天骥大气的说道,经昨夜一场好戏,那些外番总得消停几日,我叫下面的人多盯着点儿,有事儿再来知会你便是。
如此甚好!你小子正好置办一番,也好为迎娶公主殿下做做准备,董宋臣接话道。关舟点点头,对董宋臣说道,我这里倒还好说,你哪里却要用心思了。
董宋臣纳闷道,宫里的事早已安排妥当,还有何事费心思?关舟笑道,此事倒是与礼部有关,恰好马大人也在,我们便一同推敲推敲。关舟往两人跟前凑了凑,继续说道,之前我让张世杰盯着相威,想要挖出城外的蒙古细作,不想驻坊司的人回报,说还有一波人也盯上了相威,我猜测该是不怀好意的……
马天骥起身道,你们聊,我衙门还有事,先走了。
董宋臣瞪眼道,你走个屁啊,那官驿不是你礼部管的吗,若是相威出了事,你交代的了吗?
马天骥苦笑道,早就听你说过,这关小子就是个惹事的精,他到哪儿麻烦就到哪儿,起初我还不信,哪知这才初次登门,话还没说上两句,便要裹进浑水了。
关舟起身,将马天骥按到坐上,抬屁股坐上桌案,奸笑着说道,既然进了门,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去了,不过马兄不必担心,涉外的浑水,小弟自会帮你挡了,不过有些别的事,确是需要你老马帮忙!
有好处没?马天骥挑着眉毛问道。
关舟从桌子上跳下来,踱着步子说道,我关舟惹事儿不假,但能成事儿也是真的,你老马已然身居高位,想要更进一步怕是不易,能否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可就全靠我了。
董宋臣拍拍马天骥的肩膀,咯咯笑道,如何?我没骗你吧,跟着老哥来一趟,定然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