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的弛道上,一个队伍正在行进,头前令旗飘扬,信幡展展;期间戟杖林立,锣鼓阵阵;之后紫方红方伞盖,衬着陈檀镶金马车。
车中空空如也,陈晃一身短打扮,骑着自行车穿梭于队伍间隙之中,时而传来阵阵开心大笑。临安街上,也有一辆自行车正在飞驰,丫鬟随从小跑着坠在后面,累的气喘吁吁。
你家王爷呢,叫他出来,见识见识这新奇玩意儿!贾子金扶着自行车站在忠王府院中说道。王府管家躬身回应道,禀小姐,我家王爷自秋凉以来,一直身感不适,如今更是病的厉害……
少废话!他不是没死吗?赶紧叫他出来!贾子金不耐烦地说道。管家陪着笑道,好叫小姐知道,王爷已经很久没在王府住了。
他去哪了?贾子金皱眉道。管家一脸苦相的说道,或是西山别院,或是北岭府邸,亦或是其他地方,老奴确是不知了。
没意思!贾子金推车往外走,又回头道,他若是回来,叫他来府上找我,我介绍个好大夫给他!管家赶紧躬身致谢。贾子金摆摆手,带着下人出了府门,歪头想了想,蹬起车子朝南而去。
唉,你怎么又回来了?关舟看着一身劲装的贾子金问道,你表姐可是住在宫里的,你个姑娘家家的,招呼也不打,就这般闯进来,合适吗?
找着吵架是吗?贾子金横着眼问道。关舟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你若想来便来吧,咱可事先说好,你表姐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住下!
贾子金掸掸衣袖啐道,是地方好还是你长得俊!脸皮倒是够厚的!别磨叨了,我听表姐说,你医术了得,那个赵禥病了一冬了,回头我带他来,你帮他诊看诊看。
没问题,你叫他来就是!关舟爽快的应道。上元节夜宴,作为忠王的赵禥无论如何都是该参加的,此前关舟还纳闷他为何未到,原来是病了。
你愿意歇着便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关三去做,我有事要出门一趟,关舟起身说道。贾子金打量着关舟一身鲜亮的官服问道,怎么?这就走马上任了?侍郎大人啊,好不威风!
关舟笑道,我其实是去点个卯,露上一面而已,之后便不必去了,你知道的,我得筹备大婚,没闲工夫管衙门的事儿。贾子金撇嘴道,麦麸子裹蜜饯,心里美是吧?瞧你乐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哪有?关舟抹抹鼻子说道。落雁从外进来,身附长柄直刀,皂色袍服打扮,顶上纱帽无翅,腰间革带紧束;自背过肩,一条靛青织金飞鱼穿云滚浪,甚是显眼。
这是什么装束?真漂亮!贾子金好奇道。落雁道,这是大人赏赐的侍卫公服,名曰飞鱼服。贾子金围着落雁转一圈,又伸手摸摸衣服上的刺绣,瞥了一眼关舟叹道,你家大人还真肯下本钱,这材质绣工比朝廷官服也不差了,你们府上的侍卫都穿这个吗?
身份不同,材质及飞鱼式样即不同,落雁浅笑着答道。贾子金挽着落雁胳膊,仰头点着她的粉腮笑道,瞧你那一脸桃花,和你家大人如出一辙!一个个春风得意的,哈哈哈……不与你们说了,我也要回去了!
关舟弃了文官的轿子,与落雁、真谛乘马而行,周权领两名侍卫一马当先,又有四名侍卫押后,十个人招招摇摇奔了礼部衙门。
沿宫城往东,转过东华门,便是闹市,街上年节气氛未尽,仍是一片喜气洋洋。关舟一班人的装束及其扎眼,引得路人店客纷纷驻足。周权不免又将腰板挺了挺,自从跟了关舟,一日比一日风光,眼看就要成公主府的人了,水涨船高,倒是比一路元帅还要威风。
关舟今日约了三国使者见面,这算是正式的朝廷会晤了,不过也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之后与蒙古的贸易之约,将由赵葵和贾似道继续跟进,就这件事来说,礼部是不够格的;至于其他两方,高丽应该不敢再找事儿了,日本本来就是来示好的,便更加无事了。
别人不起刺儿,不代表关舟就会消停,趁你病要你命倒不至于,但趁我强夺你房是一定的,现在刀把子、盾挡子都在手里,自然是不必客气了。
关舟在正堂坐定,没有一句客气话,甚至连茶都没上,直接大包大揽的说道,以后所属礼部的外交事务,全部由本官负责,没有本官的亲笔签押,所有文书均属无效,此其一。
其二,诸位皆知,我大宋朝堂,官家之下,设有左右相,本官入仕半载有余,只见了代左相贾似道,请问宗尊亲王、李世材大人,可知我家年过花甲的右相吴潜现在何处?
宗尊与李世材面面相觑,皆不知关舟何意。宗尊拱手道,关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等并不知吴相公现在何处。
关舟击案道,只因海上贼寇横行,吴相公奔波于大宋东南已近两载,整军安民,保家卫国。据军方所报,那些海盗以日本流寇居多,还有不少高丽人充斥其中,两位作何解释?
宗尊一愣,起身道,关大人,此事本王的确不知,待回了本国,定提请执权北条大人严查此事,给大宋一个交代。李世材抬抬眼皮,却不表态。
关舟冷哼一声说道,亲王虽不执政,但若是一无所知,本官却是不信,此事还请多多斟酌,莫要误了两国大计;至于李大人,你身为一国重臣,对此事该是一清二楚吧!
李世材淡淡说道,国之一统,必有不得志者,本土留不得,自然要另寻门路,做些劫掠之事不足为奇;我高丽一线防御严密,海盗无孔可入,自然便朝大宋来了,这个解释,关大人觉得如何?
关舟伸出三个手指头,淡笑道,三件事,第一,本官需要纠正一下,不是你两国防范的好,海盗无孔可入,而是因为你们穷,实在没什么可抢的;第二,海盗为何离了本土,与你们又有何关系,本官不感兴趣,我只要知道他们是日本人、是高丽人便足够了,他们不好抓,你们却好找的很,我大宋有何损失,直接向你们讨要便是;第三,好教两位知晓,大宋西北局势已定,所有战略移向东南,包括火枪在内新式武器很快就会配备水军,两位此前也见识过了,那火枪射程尚可,准头却不怎么好,若是打着打着扫过了界,伤到你们本土,还请多担待!
你这是威胁!李世材叫道,那些贼人又不归我们统属,为何要我们承担责任!你火器厉害,我高丽大军也不是吃素的,若将战火燃向我方,一应责任皆由你宋国负责!
关舟摇摇手指,狞笑道,你家出了熊孩子,自然是你这个作家长来负责,我可不管他们是不是你亲生的,这个道理到哪儿都说的通;至于是你的大军厉害,还是我的火器犀利,咱有机会可以试试,我们随时奉陪。
此前对于海上的纠葛,都是各守边防,各安其事,你宋国枢密院和兵部皆有文书备案,这是成文的规矩,怎可说改就改!李世材见强怼无果,只得又拿前例说事。
关舟笑道,李大人糊涂了,我礼部与枢密院、兵部乃是平级,互不统属,你和他们定的规矩,去和他们讲就是,在我这里做不得数。
李世材也笑了,说道,如此说来,关大人方才是说大话了,你礼部无有调兵遣将之权,怕是也无法实现你的主张。
关舟又摇摇手指,说道,这是我大宋朝廷内务,我调得调不得兵,便不劳李大人费心了,你只要记住我说的那三点,别到时候怪我大宋不宣而战。
嘿嘿嘿……一直干坐着的相威站起身,走向李世材,背着手探头说道,老杂毛,你最好老老实实向上传达侍郎大人的话,不要当做戏言,爷爷透你个底,就你高丽那破皇宫,搭得跟驴棚似的,都不够我关兄弟一个人玩儿的,还用得着调动大军吗?
送走宗尊和李世材,关舟与相威结伴出了礼部衙门。相威笑道,好好一个春官,让你小子当得跟秋官似的,若是摆上堂鼓、站上衙役,整个就一刑部大堂。
我是没功夫转弯抹角,这不急着操持娶媳妇呢吗,关舟笑道。相威哈哈大笑,跃身翻上马背,关舟拉住缰绳,凑近低声道,我如何挤兑高丽都没问题,他们奈何不了我,你确是要小心,如今他们明显倾向于阿里不哥,很有可能会对你不利。
我还盼着他们动手哩!相威大大咧咧的说道,如此我便能名正言顺的宰了他们!
还是小心为上,这把长刀便送你吧,但愿你永远用不到它,相威接过长刀,拔出半刃看了看,赞声好刀,小心挂在马上,拱手笑道,谢过兄弟,不过你那火枪更是犀利,为何不送我一把?
滚!得寸进尺!这把长刀名曰疾风,与我送与官家的落雨同炉所处,不过走的刚猛路子,长一些,也厚一些,最是适合战阵,任他百炼钢刀,也是迎风而折,还不够你得瑟的吗?
……
庆历三年范仲淹开立新政之后,国子监一改崇尚辞赋的浮浅学风,种经义、终时务、重实际。自开封到临安,传承延续,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七学之下,共有学生四百余人,其中以勋贵、官宦之后居多,庶人确是少之又少。
想来也不奇怪,读书是个耗钱耗功夫的事,平常人家能三餐得继已然不容易,确是供不起子弟入学。
马天骥和欧不云知道关舟今日要来,老早便侯在门口,老欧协助关舟制作火枪有功,又得了不少封赏,关舟还提请官家,封他了个国子监博士的司职,如今确是可以大大方方的穿了长衫,显示一下士人的风采了。
老马被关舟的阵势晃的头昏眼花,半天才回过神来,嘬着牙花子说道,你说你一个文官,非要摆个武将的阵势,平白的低了自己的身份。关舟与马天骥挽臂而行,笑道,散漫惯了,坐在轿中吱吱呀呀的,甚是难受,你老马多担待吧,这里的事准备好了吗?
那是自然,如今夫子学生皆在正院候着,就等你老弟登场了,马天骥踱着方步说道。关舟抱歉道,与那些外邦人多说了两句,确是晚了一些,大冷天的,让大家久等确是不好,咱紧走两步吧。
马天骥笑道,不忙不忙,我是祭酒,你是司业,该有的威仪还是要有的,让他们等着便是。
国子监正院之中,众人规规矩矩的站成方阵,纵使冻得屁涕横流,也没有一人挪动位置,让关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马天骥登台,简要介绍一番,便轮到副校长关舟登场了。
关舟不经意的扫视人群,竟然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吴正雨、霍言启,还有与他们厮混的几个叫不上名字的纨绔赫然在列,关舟忽然想到,那个与他们来往颇多,老是瞧不起人的江渚江有汜似乎是供职礼部的,如今应该是自己的下属,真是风水轮流转。
本官杂务缠身,来迟了些,让大家久候了,抱歉!关舟抖抖衣袖,扶着腰带说道,本官姓关名舟字红衣,乃是新晋上任的国子监司业,诸位之中,该有认识我的,有不熟悉的,可以去私下打听,这里便不多说了。
关舟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应马大人提请,官家于七学之外另设新学,本官不才,附于骥后,代为主持新学事宜,自即日起,无论此前分属哪一门类,但凡对新学有兴趣,准备一窥门径的,皆可报名听课。
在下国子学博士张有道,敢问关大人,这新学所授为哪些科目?一位绯袍大叔拱手问道。关舟回礼道,在解释新学之前,本官也有一问,请教在场诸位,华夏两千载,纵横数万里,无论哪朝哪代,皆不可避免战乱之苦,敢问诸位,究其根由,所为那般?
这个……张有道沉思道,蛮族无德,坏我汉人江山;奸徒狡黠,窥我正统社稷;番邦贪婪,侵我边陲疆土,下官以为,此该是战乱之因。场中众人多有点头附和者。
关舟摇头道,这些都是表象,究其根本只有两个字,那便是资源,人口可以劳作,土地可以牧民,粮食可以果腹,山河矿藏可以富国强兵,天下战乱的因由即在于争夺这些资源。国子监新学科目,便是教授诸位如何开发和利用资源,或者说,只是开发资源的一个门类,名曰能源。
张有道一指台上的欧不云问道,便是欧大人所精通的冶炼制器之道吗?张有道和欧不云此前就认识,只是道不同,并无多少交集,对于欧不云一跃登天,与自己齐肩这件事,张有道多有不岔,若十年寒窗与烧炉打铁的入了同门,那读书还有用吗?
冶炼制器只是能源学科的基础,并非所授重点,关舟解释道,新学目前所涉门类,分为电能、热能和风能,其他小学科,如合成冶炼等,全部围绕此三类开展,本官预计在三年之内,让临安变换新颜,二十年之内,覆盖大宋城池重镇,诸位努力吧,你们之中将会出现烁耀古今的人物,从而名留青史,万年不朽!
关大人,你总得说说,这能源一道学成之后,该是个什么结果吧?空空几句话,便要我们去砍柴烧火,怕是不妥啊!霍言启淡淡的说道。
关舟笑道,学无止境,哪个敢说自己学成了?不过是融会贯通,运用得当而已!能源一道,变幻无穷,夏生雪,冬生草;夜如昼,行如风;民无饥寒之苦,国无征战之祸,甚至无中生有,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那就请关大人表演个上天如何?霍言启笑着说道。放肆!马天骥上前一步喝道。关舟抬手拦住马天骥,笑吟吟的对霍言启说道,既然你有此兴致,确是不妨一试,不过不是我,而是你,来呀,有请霍言启上台!
周权分开人群,清出一条路来,向霍言启做了个请的手势。霍言启有些迟疑,一旁的吴正雨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赶紧找理由推脱,千万不要上去!霍言启皱了皱眉,甩开吴正雨,大踏步的朝台上走去,他没什么胆量,却有股子韧劲儿,再说几百人看着呢,这脸面可不能丢!
霍言启站到关舟对面,冷声道,我霍言启自束发修学以来,修研典籍无数,从未见过肉身上天的歪理邪说,今日舍身一试,还请关大人赐教……霍言启话音刚落,便觉腰上一紧,紧接着整个身体便腾空而起,只听耳边风声愈冽,低头看去,国子监的屋舍楼宇渐去渐远,人群逐渐缩小,变成了许多小黑点。
关舟左手用劲,又陡然加速,托着霍言启直往高去,直到感觉目力不济,唯恐一时失手将他摔下来,这才缓缓收力,暗暗翻转手腕,让霍言启在天上转个圈,欣赏了一番临安全貌,之后绵力相续,慢慢将他放回了地上。
四百多人鸦雀无声,霍言启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目光有些呆滞。关舟帮他整整衣领,问道,霍兄感觉如何?上面可还敞亮?霍言启眨巴眨巴眼,忽然嗷的一嗓子,将场上众人吓了一跳。
关兄!关兄!先生!先生!能不能再来一次!就一次!霍言启拉着关舟衣袖喊道。
天上美吗?关舟笑着问道。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个傻大胆,几百米高空不但没有吓着他,还勾起了他的兴趣。不过想想之前他那冒冒失失的作为,确是不足为奇了。
霍言启点头如啄米,抹了一把鼻涕飞快的说道,美!美极了!群山环绕,绿水如带,整个临安如婴儿卧于襁褓,宁静祥和,美不胜收!
呵呵,算你有福了,我都没亲眼见过!关舟摇着头说道,先生我只会这一手,此后也不会再用,你若想再临天境,则要自己努力了!
如何努力?新学?霍言启急升问道。关舟点头道,不错,不过我方才确是说大话了,肉身飞天实则很难做到,不过若学问做到家,借助工具确是可以飞上天的。
好!好!我学!霍言启兴奋的说道。
想学啊,呵呵,关舟奸笑道,方才你目无尊长,出言戏弄于我,却是要接受了惩罚,才可入我新学一门。来人,将脚踏发电机给本官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