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宋南迁，故土北去，为防止金人水军南下，北段大运河被人为破坏的及其严重，好在临安至寿州，以及太平府北上的河道还算完整，保障了大宋江淮水运的正常运行。
此时，三十几艘大船正侯在淮河寿州上游闸口，等待查验入关，才出三九的天气，那些跑船的汉子竟多是赤着膀子，最多也只是披了一件单布褂子，黝黑的老皮，健硕的肌肉，一览无余。
我说孙头，咱不是抱上了朝廷的大腿了吗？为何还要等着那些喽喽兵来检查，直接闯不就完了吗，难道他们还敢拦不成？一个刀疤脸的汉子不满的说道。
那被叫做孙头的笑骂道，闭上你那破嘴，让你等上一会儿，又不是要扣船，还能少了你的工钱不成？年前那一趟你他娘的去娶媳妇了，没赶上，这寿州的文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刚直，说难听点儿就是六亲不认，那次我们可没少吃瘪，不过人家公事公办，确是挑不出理的。
谁说我没少工钱！刀疤脸哀叹道，娶个媳妇耽搁了一趟，本以为一点小钱而已，哪知道东家涨了脚钱，还发了双倍的赏银，娘的！亏死了！赶紧入了城中，卸了货物，咱好快快折回跑下趟啊！
滚球！娶到了媳妇还叫屈，就你这德行，若不是东家照应撑腰，谁家闺女肯嫁给你？不感恩戴德，还他娘的敢抱怨！东家可就在舱里呢，若是听了去，难免又是一通排头，若是被赶下了船，你小子就去喝西北风吧！
刀疤脸往舱口看一眼，小声嘟囔道，咱东家可是姓林的，不姓周，一个吃软饭的而已，嚣张什么？老孙头一脚将刀疤脸踹个踉跄，沉声骂道，少放那没烟儿的屁！姑爷再不济也是个举人公，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江漂子、蜉蝣子，也敢出言不逊？再说咱摊上这大买卖，可都是周家的门路，没有人家托着，你去哪拿双倍的赏钱？以后再他娘的胡咧咧，老子将你剁了喂王八！
文天祥负手站在码头上，指挥衙差逐艘检查货物，陆秀夫矗立一旁，盯着来来往往的官役，眼都不眨一下。关舟千算万算，终究没有算到，将两个耿直之人放到一起，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文天祥两袖清风，不代表下辖的官差各个廉洁，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其下已有四名差役被陆秀夫抓了，皆是因为索贿讹诈，说起来并不算大错，惩戒一番也就是了，可陆秀夫严抠律例，非要羁押日满才肯放人，致使文天祥人手紧缺，本就不高的查验效率，如今更低了。
新晋寿州指挥使陆赞如今也是耗子一般，行事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当初接到圣旨，将其所部调离安丰军建制，单设寿州军，陆赞可是着实高兴了几天，独当一面啊，上面没了那么多婆婆，这不就是土皇帝吗？春风得意之下，自然春意盎然，致使他那小妾三天没下来床。
很快，陆赞就高兴不起来了。接了皇命的文天祥、陆秀夫，连年都没过，马不停蹄的奔来寿州，且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执拗，一个比一个难缠，凡事都得究个清楚，问个明白，让坐地户陆赞头疼不已。
文天祥还好，虽为寿州之首，却从不越矩，至少军队上的事他是从不过问的；可那个负责监察的本家可就讨厌了，来到治所先将寿州军从头到尾篦了一遍，连祖宗三代都没放过，但凡门户不正，有污点前科的，全部暂停原职听候审查，若不是陆赞小妾纳的早，如今已经风平浪静，怕是连他这个指挥使都得停职待审。
查验货物的进度仍旧很慢，文天祥急不过，也挽起袖子下了场，陆秀夫叹口气，他对文天祥的人品作为还是很清楚的，只是职责在身，不可不为而已。
陆秀夫转头对属下吩咐道，去向陆指挥使借些人手，船太多，若是这般进行下去，怕是天黑也查不完了。下属领命而去，陆秀夫将袍子下摆掖在腰上，下到船中，也开始搭手帮忙。
关府内院，关舟屏退众人，一把将落雁揽入怀中，摘了她的纱帽，散了她的发髻，托着她的下巴说道，李大人好威风啊，那些夫子博士一个个的向你献媚，倒是将我这侍郎都比下去了，让本官好没面子！
国子监一行，关舟原本耍尽了威风，连昔日对头霍言启都俯首帖耳，事先敲定的任务也如期安排了下去，哪知临了临了，让那些酸丁文人借机扳回了一局，而问题就出在了李落雁身上。
会散之时，国子监的博士教授纷纷奔上台来，按理说，和新晋上司套套近乎，观摩一下发电机，这是应有之义，至少关舟是这么以为的。
关舟理理心绪，调整呼吸，准备即将到来的寒暄，毕竟百十人呢，一一应对下来，也是个力气活不是。哪知这些人并没有给关舟面子，上的台来，直接奔了站在后面的李落雁，作揖拱手，年长的称呼一声李师妹，辈分低的则要称呼师叔；实在不好攀关系的，还要叫一声李夫子、李大人，倒是将侍郎兼司业的关舟晾到了一边。
好一个下马威啊！打得我晕头转向，想下台都没有台阶！关舟愤愤的说道。落雁勾住关舟脖子，调笑道，侍郎大人这几日都不好好理人，就是为了这个？怎得，吃醋了吗？那我倒要问问，你是因为那些人奉承我吃醋，还是因为那些人奉承我吃醋呢？
你说的这两句话好像一样啊，什么意思？关舟不解的问道。落雁眼睛弯的像月牙一般，笑道，这都听不懂，我是问，是因为那些人奉承我，而没有理你；还是因为那些人围着我，靠我太近呢？
关舟拥着落雁回坐床榻，让落雁横坐腿上，抓着她的手腕说道，两者都有，总之千想万想，没想到是你坏了我的局。落雁哈哈笑道，老爷何出此言？我可是为您费尽了心机的，国子监地处闹市，终究不适合新学的各项试验，我已然与张有道说好，新学讲学之地将设在敷文书院，那里原本是大唐的报恩寺，院落众多，场地宽阔，且藏身八藩岭上，不会扰了居民，关键中的关键，那里距离咱家只有十几里，甚是近便，不必如国子监那般，去一趟要先走三十多里路。
如此说来，我倒是该谢谢你喽？关舟调笑道。落雁点着关舟脑门道，确是该谢，不知老爷准备如何谢呢？关舟啪一巴掌打在将落雁肉厚处，也点着她的脑门道，大白天的，你要干嘛？张枢下晚邀了我们看戏的，不记得了吗？快些起来，别误了约。落雁两臂揽上关舟脖颈，正色道，我身份不如公主殿下，嫁人也不得先机，可偏偏又是天生不落人后的性子，却该如何是好？
你若事事争先，当初就不该想着搭我这艘破船，随便选个状元榜眼，肯定将你祖宗一样的供着，关舟在落雁脸上吻一下说道，额，我终于明白那些夫子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了，他们是在为你鸣屈啊！
才知道吗？可我就是喜欢你这艘船，怎么办？落雁低眉喃喃道。关舟起身将她拉起来，揽腰托腮深深一吻，柔声说道，关舟何德何能，得了两位仙子垂青，这辈子软饭是吃定了，只是来世做牛做马怕是也报答不完了。
谁要你报答了，落雁两腮微红，抿嘴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莫待嫁了进来，只记得殿下的情意，将我晾在了一边。关舟用力抱了她一下，言道，上高水长，携手白头，定不相负！
张枢邀了好多次，奈何关舟一直无法脱身，只得一再推脱，今日张枢又派人送了帖子，说是张炎新编剧目梁红玉击鼓战金山举行首演，要关舟无论如何都要参加。
关系好也不能一推再推，况且关舟明白，小张炎这次是要交作业，若还是不去，这名为兄弟实为师徒的情分，怕是要受损了，万般无奈，只得强挺着走上一遭。
清河坊外，关舟还未与张枢接上头，却先看到了相威。你到这里干嘛？关舟纳闷道。
到这儿来当然是为了消遣，难不成是来吃斋念佛吗？相威屏退随从说道，倒是你啊，不是说最近会很忙吗？怎得有闲心来这？别说是为了公务啊，我可不信！
关舟苦笑道，不是公务，却也和公务差不多，既然遇上了，便一起吧，今日的剧目是杨国夫人击鼓战金山，你看了不会不舒服吧？
韩世忠伉俪打的是金人，跟我有何关系？你别忘了，金人也是我们的仇敌，只是那时年纪太小，没赶上驰骋沙场，要不然哥哥也能给你来一出攻汴京、战金军！相威亮亮弘二头肌说道。
在这少提汴京，小心挨揍，关舟摆摆手说道。张枢远远的走过来，朝关舟拱手致歉，言说迎接来迟，还望赎罪。关舟一行随张枢进了坊中，却没有去之前去过的簪花院，而是径直向北，之后转东，来到一处高大院落。
此处原本是荒着的，年前请人装饰了一番，又扩了扩戏台，倒是可以将就着用了，待春暖花开，再重新翻修一下，好好规划规划，定能成为临安最大的曲馆戏院，张枢边走边解释道。
关舟在一旁点头应和，说到时候定要过来看看，帮不上忙，压压阵脚也是好的。张枢笑道，老弟客气了，听说你那姚家寨建设的极其美观，又相当实用，我这里开工之时，便是你到场之日，仅是压阵脚可不行，至少要帮忙出谋划策，在这件事上，我老张是不会和你客气的，当然，酬劳也不会少，曲馆戏院的一成干股，恰是合乎你一成先生的美名了。
一成先生？这是什么名号？关舟诧异道。张枢拍拍关舟肩膀，笑道，坊间传闻，你关红衣慧眼如炬，手段高明，但凡赚钱的生意，你都占着一成；难得之处，你老弟行事大气，从来没有敝帚自珍的坏毛病，无论何种技艺，哪般秘术都能倾囊相授，从不吝啬，正如授业先生一般，所以也便有了这一成先生的雅号，确是褒奖，没有半点贬低的意思。
坊间传闻？哈哈！关舟笑道，我的那些事，怕不是坊间之人能知道的，老兄莫要隐瞒，这一成先生的浑名到底是由何而来？
哈哈哈……张枢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如此为兄也不便隐瞒了，首次谈到这雅号的，正是那杨镇老弟，而且……张枢往关舟身边凑了凑，神神秘秘的说道，而且据为兄所知，杨镇很快也会为你送去一成股份。
哦？那是为何？关舟越来越懵。
还能为何？搭你的船呗，如今你可是香馍馍，好些人排队候着呢，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纯粹想借你的运气，一个个如蝇见血，生怕落于人后。
被别人当成肉了啊，赶紧躲躲吧，老子可不想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打交道。想到此处，关舟向张枢拱手道，多谢张兄指点，近日风凉，小弟明日或有不爽，也就不便见客了，还请张兄代为传述。
呵呵，关老弟所托，为兄定然尽力，只是杨镇乃是自家兄弟，他那产业确也该分你一成，来日他若寻上府去，你可别因为我一两句话，将他拒之门外啊。
杨兄那里我心里有数，张兄大可放心，关舟说着，随张枢继续前行，转过一道月亮门，眼前便是一个宽敞院落，院子正北建有一座戏台，台下席上已然坐了不少人，想必也是张枢邀的宾客了。
关兄！落雁姐！你们来了！张炎边喊边跑过来，高兴的挽上关舟的胳膊，说道，这台戏我改了三遍，今日才算成型，你们快些看看，可有什么纰漏？
关舟拍拍张炎的脑瓜，笑道，咱要自成一家，即使是纰漏也是咱家独有的，别人学也学不来！
关兄说的极是！就是这个理！张炎兴奋的说道。张枢迈前一步，宠溺的看看儿子，向关舟致歉道，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确是让我宠坏了，人前也是没大没小，老弟莫怪。
张枢说完，又对张炎说道，不管从哪里论，关大人，还有杨镇杨大人都是你叔父辈，以后不许乱叫，知道吗！张炎歪歪脑袋，争辩道，我只比小桃姐小三岁，称一声关兄也算合适啊！
混小子，哪有这个论法，张枢笑骂道，若是中间有人搭桥便可以同辈论交的话，你老子我可以和秦皇汉武称兄道弟了！张炎不再说话，却一副不肯退让的表情，关舟搬着他的肩膀，来了一个向后转，说道，别再纠结了，时辰不早，快些引我们入座，也好让戏开场。
遥望着一江风浪拍天高，我撤网中流待钓金鳌。猛几阵军中鼓角喧号，鲸鲵动开巨浪撼奔涛。只听得马嘶旗飘，腾空杀气入云表……挽绣甲跨马提刀，女天魔，下九霄；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台上剧情辗转，风云几变，台下的众看官也是热血沸腾，对于这种似杂剧又非杂剧，三分词曲七分戏剧的表演形式更是赞不绝口。相较之下，倒是关舟比较冷静，后世各种媒体、各种表演形式看得多了，有些先天免疫，不过张炎能将舞台剧做到如此程度，确是可以另设门户，开宗立派了，关键他老爹还有财力支持。
无心听念白唱词，但是美女还是要看的，那台上女子或飒爽英姿，或怜怜楚楚，即使是男子角色，也是魁首名伎所饰，女扮男装，自有另一番风情，关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落雁，她这几日出门都是一身男人打扮，确是比台上的优娼更加动人。
落雁毫不吝啬的送上一副白眼，以表达她坐在男人堆中的不满情绪，若非不想驳了小张炎的面子，今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
相威向关舟凑了凑说道，你老弟出来消遣还带着女人？真是想法独到。关舟低声道，独到个屁啊，人家也是张炎邀请的贵宾，并不是随我来的。
少装蒜，哥哥我也是过来人，那女子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当我看不出来吗？相威坏笑着说道，你不会背着你家公主又找了一个吧？
她是殿前司都虞侯，公主的贴身侍卫，关舟望着台上，目不斜视的说道。相威一拍大腿，笑道，感情是人家派来看着你的，哈哈哈！估计最后也就是个收房的结果了，倒算捡个便宜。不与你说了，这台上叽叽呀呀之乎者也的，哥哥我实在消受不起，你慢慢欣赏，我先走一步了。
没品味！关舟起身笑道，你要去找乐子，我便不方便陪了，关四，陪相威将军四处溜溜，而后不用接我，直接回府就好。关四领命，引着相威向外走去。
真谛便秘一般皱着脸，吭吭哧哧似是有话要说，关舟摆摆手说道，跟了我这么久，咋就改不了这肉性子，想去簪花院看你阿姊是吗？说不就完了吗，放你一晚假，明早回府即可，你阿姊若是能介绍个姐妹给你，倒也算一件美事，哈哈哈！
真谛脸都来不及红，便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关舟重新坐下看戏，张炎引着下人添了一些酒水吃食，顺便坐在关舟身边，摇头晃脑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