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女方家门的那一刻,赵歇的心开始不由的胡乱狂跳,明显感觉到胸口的猛烈撞击,有把鼓槌在体内敲打自己的心房,由轻快变得急促杂乱无章,紧接着摆动的手也莫名的哆嗦着,以至于打乱了刚才稳健的步伐。
慌乱之间,他不知该用哪只脚迈进那高高的门槛,笨拙的脚步差点将他绊倒,额头上的汗孔突然打开,一层细密的汗珠出现在了额头上,发际间升腾起一股燥热,后背却透着一股凉气,身体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怀着忐忑的心情,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铁门,门轴摩擦的声音响起,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鼻孔里喘着重重的粗气,热浪烫到了他冰凉的嘴皮,他舔了舔嘴唇,做了一个深呼吸,向院内走去。院子狗窝里一只体型硕大的狼狗对着他狂吠,主家听见了外面的声响,掀起厚厚的门帘,他一眼就瞅见坐在炕沿上的姑娘。她在冲着自己微笑了,赵歇的心却是凉了半截,特别是在进主屋的那一刻,温暖如春的屋内猛然间透着三九天的寒意。那天的相亲尴尬到了极点,女方一眼就相中了他,而他压根就没有感觉,介绍相亲的亲戚下不来台,使劲的撮合,但最终还是敌不过他的执拗。
她的面容至今难忘,随着岁月的流逝,反而更加深刻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日积月累成了他对抗瞌睡的不二“良方”。只要略微构想她的面容,赵歇整个人就能从温暖的夏季掉进彻骨的冰窟窿。也就是在全身冰凉的那一刻,他才发现,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仿佛依旧能够感受到冷热,会高兴也会失落,就像三岁的小孩,这或许才是率直真正的情感,是那个女人激活了他。
他很感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胜过病人对医生的感激。可没过几天,他对那个女人有了截然不同看法,女人通过赵歇的亲戚委婉的告诉他,她对赵歇的人品没有任何疑问,但在看脸的社会,不想找个“驴脸”的对象。
赵歇怒了,他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碎裂的镜片映出一张张长长的脸。很明显这是女人对他的报复,闭上眼睛,连着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却依然无法平息一腔怒火,咬牙暗自发誓:此后绝不相亲,哪怕一生光棍。
这是一个恶毒的誓言,怕是要印证到他的身上,经过那件相亲之后,亲戚们完全放弃了赵歇这块“烂泥”,即使有好的适龄女孩,也不会给他介绍。而他遇不到合适的女孩,结婚成为摆在他面前的首要难题,难道是报应,当时也就是一时气愤,可真没想着打光棍。
古人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到年节就成了赵歇的灾难日,七大姑八大姨唾沫横飞,一副要淹死赵歇的架势,老实巴交的父母则一脸愁容,用焦急的眼神盯着这个场面,等着赵歇最后的回答。
这是场恶仗,来的太过突然,亲戚们就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一上来就火力全开,根本不容赵歇多想,誓要将这个“郑世尊”批倒批臭才肯罢休。
一个稍长一辈亲戚刚说完,一向腼腆害羞的赵歇毫不留情面的顶了回去,面红耳赤的亲戚气的转身就走。其他的亲戚就都惊愕了,一向老实的孩子如何变成这幅嘴脸?
反击的时候到了,刚才还怒目而视的赵歇转眼间就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是刘皇叔的必杀技,此招一出,杀他个人仰马翻。刚才还愤愤不平的亲戚都闭嘴了,满脸尴尬,不知如何收场,就在此时,赵歇已经夺门而出。
他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茂盛的野草拍打着他的裤腿,牛仔裤上留下几道淡淡的绿色。临近午时,田间劳作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家,赵歇刻意躲避着村里人灼热的目光,那道道眼神都能将他砍杀的体无完肤,羞愧难当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世界在那一刻禁止了,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脸颊上滚烫的泪水也毫无感觉的流下,泪腺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涌出眼眶,那个酸楚伤透的心正是大堤的总阀门,鼻涕紧随其后流到了嘴巴上,在风的拉扯下,形成一道道丝线,这是他一生最狼狈的逃跑。
在他的身后,村口老大爷坐在碾子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哎,以前多好的娃,咋就不见长进?”
赵歇隐约听到了,却无法回答,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其实他也想知道,从前他可是村里少有的好苗子,跟那些打闹不学无术的孩子相比,他的优势太明显,不但听话学习又好,被视为村子未来的希望。然而现实就是如此讽刺,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在辍学后很快适应了社会的规则,而他依旧在原地打转,困守孤城。
世事无常,好汉不提当年勇,此刻的赵歇惶惶如丧家之犬,只想着逃离村子,躲过那些曾经熟悉而现在又无比陌生的眼神,坐上火车一走了之。
邽县火车站在节后热闹非常,候车室里人头涌动,长年在外的民工在短暂的年节后,正准备新的打工生涯,大包小包几乎要堆满整个候车室。原本整齐的进站队伍被来来往往的人冲的七零八落,最终分散成一堆堆的人群,民工们七嘴八舌的聊着过去一年农村的新变化,展望着新的目标。
“不想在这里碰到你,有好几年没见了,过年喝酒怎么没看到你?”
“去年刚买的新农村,政府补助下来,一套房也没多少钱,一家人都搬下来了,种地的时候到山上去,平时很少上去,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唠。”
“你比我会享受,我是扔不下那座旧房子,几代人都住在那里,有了根舍不得。最近几年政策对农村确实好,听说了吗,临近山上的一个乡,县上一次性就给批一千万的项目,不光要整体拆迁,还有一些其他的配套项目。”
“你没看到处打着脱贫的标语,火车站外还有一块脱贫倒计时的牌子,赶上好政策了,希望那些钱能用到刀刃上,反腐之后感觉整个都变了,那山上不搬迁的居民怎么办?”
“上了年纪的,还是舍不得搬迁,地都在山上,农民离了地,那还叫农民嘛。好在山路都硬化了,三轮车直接可以开到地头”
“说的我都不想去打工了,今年有啥目标?”
“没啥大的理想,定了个小目标先挣他一个亿”
“.......”
失魂落魄的赵歇在人群中冒冒失失的穿行着,耳中回响着别人谈话的声音,心中还在回味上午的事。
赵歇的出走在村子里引起来的不小的轰动,方圆几十里曾经最优秀的孩子,短短几个小时就变成另一副嘴脸,真是人不可貌相。乡亲们的流言蜚语让赵家脸很不光彩,从此以后,一直扬眉吐气的赵家在村子里抬不起头,顿时感觉低人一等。
至于其他的事,已经来不及慢慢体会,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出走的赵歇。
那天的家庭会议很是失败,会议的组织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据说那次回去就生病了,还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结果阎王爷就是没收。就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档口,家人告诉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赵歇真的失踪了,那位长辈毕竟上了年纪,听到消息后内疚不已,居然背过气去。
赵家所有的人出动了,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个遍,没有任何线索,赵歇人间蒸发了。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盼子心切的赵家人果断报警,对于失踪大案,派出所马上通知了邽县公安局,希望能尽快破案。
警察能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邽县开往X市的购票信息。赵歇确实购买了当日的一个车次,监控显示,他确实进入了候车室,而且检票进站。
一切都看上去很正常,在他检票进站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随行,排除绑票的可能,车次的沿途站点也没有发觉赵歇出站监控,当然有些小站的监控是坏的,还要做进一步的走访排查,才能确定人到底去哪里?
开始几天里,赵歇电话一直是通的,但是没人接听。一个礼拜后,电话变成了忙音,并且是没完没了的忙音状态。
根据公安部门要求,电信公司提供了实时监听记录,有种时断时续的奇怪波段,还伴有让人耳鸣的噪声,其他的什么也听不清楚。让电信公司郁闷的是,他们始终检测不到对方的具体位置,自然也无法确定号码的使用者是否是赵歇本人,唯一的线索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