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坐落于朝圣平原的西部边缘地带,自苍翠岭而过,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其中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蛰伏其中,是朝圣平原乃至整个七国上下数一数二的河流---深水河。
此河既長且宽,并会经由圣城,笔直而下,最终汇入圣城临依的内海---灰河海,据称在圣城附近总共有三条大河流会一同汇入灰河海的海湾,而唯有深水河横穿圣城。
他们穿行过深水河上游的浅水河后,顺着不算宽广的干流一路往北,绕过一片被称作神木林的大片绿林,穿行过一道微微拱起的长木桥,在此中碰到了另一条支流。
随后,他们又深入神木林的另一角,途径数座村落,以及两座市镇,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如在尖屯镇那般大杀一通,而是悄悄绕了过去,随后又是大把的麦田,酒庄与果林,夏天看到了被菲丽汶小姐称作圣城交通命脉的诸神大道。
大道路肩比路旁地面高了数公分,统统由黑沥青以及白岩石铺就,车辙碾过的痕迹磨去了些许的岩角,千万年的岁月在上面存留,足以让人惊叹。
诸神大道乃是圣庭通往七国的主干道之一,传说是在一万年前由七大王国合力建造,它连通了七大王国的都城,乃至七国更远的角落。
但即便在如今,这也是一件常人无法企及的功业,只因它上面的符文保证了这条道路一万年来都没有损毁得过于严重。
上了诸神大道,队伍也行进得更加迅速,他们时常会偶遇迎面而来的车马与人流,为此,有时候,庭女不得不选择绕路前行。
他们在诸神大道上花了足足两天时间,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圣城。
初次见到圣城,夏天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只见一道深邃的黑色岩壁在平地上硬生拉起,数不清的符文密密麻麻镌刻于墙群肉眼可见的角落里,数座弥天塔楼错落有致,城墙高达六十余米,或许更高,就好像一道截断的崖壁。
在墙脚,他看到穿城而过的深水河,以及围绕深水河以及符文之墙建的无数房屋。歪扭的酒坊,马厩,仓库,磨坊,布铺以及数不清的低矮但还算精美的民居,它们如同堆积木般错落于墙壁外围,又向外延伸。
浓烟在街市升起,人群的呼和不绝于耳,往来的马匹牛车留下热乎乎的粪便,鱼贩拖着车四处叫卖,贫民街的孩子拿起一坨马粪攻击自己的玩伴,烂鹅酒馆的妓女四处呼唤赏光的恩客,偶尔有一两名挂剑的士兵巡视而过,随后消失在酒馆的尽头。
如此看来,符文之墙反倒成了阻碍,也是,圣庭上一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这里的人似乎早忘了危险,一千年,不知多少代人在这里扎根,以至于如今的圣城比符文之墙囊括的土地还要臃肿了三分之二。
初见此景,明曦不自觉地发出感慨,“这地方真大......”
“也很臭,”夏天嘎嘎大笑,心情愉悦,“不过说实话,我喜欢这种臭味。”
明曦深以为然,她指着那一堆依临主城的市镇,言语中透漏着无法抑制的艳羡,“尖屯镇连它的百分之一都不如,只是单论外城部分,就已经远胜尖屯镇。”
当他们靠近城门之时,铜黑的大门内突然涌出一支骑士,他们正如随行庭女的骑兵,清一色的白缎天鹅绒披风,精良的全身钢铠将他们本就矫健的身躯护住,每一处均散发的金属光泽,仿佛是在冬季中披行着白雪,这使得他们看起来更高贵。
为首的人身披厚重的套头奥绿色的毛皮斗篷,手带着深棕色熊皮手套,亮绿色盔甲映衬着他的气质,使他显得挺拔而俊朗,头上的龍盔宛如金龍在世,他只有三十出头,又长得过于俊致,以致于让夏天一眼就能注意到他身上的徽章。
“庭女殿下,”骑士翻身下马,向梅若行了个让人无话可说的标准礼,他朗声向自己的同僚一一打了招呼,“让人惊讶,梅雅庭女与梅娜庭女两位殿下呢?”
梅若浅浅地微笑,“劳烦副审判长大人挂心,她们出了点事,事关重大,我需亲自与大主教说明,御座冕下是否回来了?”
“御座冕下已经在赶往风暴之柱的路途中,目前来说,进展十分顺利,他在给我们寄回的乌鸦中是这么说的,他说还有惊喜给我们。”
“那我很乐意看看是怎样的惊喜,只可惜我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另一名中年男子自远处施施然走来,他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手上戴着数颗拇指大小的磨亮玉石,珍珠,玛瑙,翡翠,紫水晶,橄榄石,黑曜石,血玉,石榴石,绿松石以及碧玺,脖子上的金项链晃得人眼睛疼,他肥胖的躯体足足有梅若的五倍大,光之走上路上就让人侧目,就像是一头蠕动的海牛。
他的声音倒是轻盈悦耳,甜美如歌,“数月不见,庭女殿下倒是愈发让人倾倒,真让人欣喜。”
“过多的夸耀就不必了,亚尔塔大人,”梅若温和地朝这位海牛大人点点头,随后神情严肃,“我敢问,御座冕下随行的圣务兵有多少?”
“两百,也许三百,但不会更多,如果去的太多,我们没有多余的战士守护圣城,不过我们派去了五位白骑士,”亚尔塔抖动着夸张的肩膀,四重下巴不停颤动,“对了,审判官之首拜厄大人亦与之随行,他带着一向忠诚于他的列明审判官大人和乌尔圣务官大人,这是我听到的消息,当然,想来副审判长大人知道的更多罢。”
绿甲骑士轻轻瞥了一眼亚尔塔,“大人既然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又何必我多言,庭女殿下,大主教大人随时等候您,他一直期待着您的回归。”
梅若点头应后,随即骑着她的小银马一马当先走在前列,绿甲骑士与海牛爵士紧随其后,紧接着是清一色的圣务官与圣务兵,在外围,那些被称作凡民的老百姓则高声呼喊庭女的名讳,远比尖屯镇更响亮,也更让人惊叹。
她们太受欢迎了,每经过一处地方,便会引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呐喊,好像巨石滚落池塘掀起的巨大水花。
夏天注意到梅娜庭女将自己裹在一个厚重的兜帽披风中,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之中,看来她目前还不想见到这些人。
“全城的善男信女都过来拜谒庭女殿下,”一名侍女被眼前的狂热迷昏了头,“哦,是两位白骑士来迎接庭女,泰迪大人走在前面。”
“白骑士乃是圣庭最精锐的骑士,”明曦在一旁悄悄解释道,“他们一般只有七位,分别代表着自七国而来的最强大的七位骑士。”
夏天乐呵呵地笑了,“听起来那是荣誉的位置?”
“七位白骑士乃是圣庭大主教与御座冕下的铁卫骑士,他们来自七国的贵族乃至王室,遵循诸神的意志奉命效忠大主教与御座冕下,七位白骑士从不会离开他们的身旁。”
夏天略微惊奇,“那庭女呢?总不能没人守护庭女?”
明曦摇摇头,“白骑士是在千年前创立的荣誉职位,那个时候,圣庭已经九千年没够出现庭女,可能这其中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吧。”
“白骑士乃是千年前七国动乱平息后大主教勒文对七国提出的妥协,七大王国的派出王室或贵族中最强大的骑士前往圣城输诚效忠,象征七大王国对圣庭的忠诚,而作为交换,圣庭放弃对七国的赋税权。
然而到如今,七大王国早已忘了这一约定,这七位乃是自七国而来的最初的白骑士的后裔,虽然血统高贵,但并非每个都值得让人高看一眼。”
梅娜难得地开口了,这几天来她一直沉默地听着夏天与明曦之间的窃窃低语,不吃不喝,也没有发表过自己的言论,连带着声音也嘶哑了不少,整个人也瘦了一圈,让夏天一度以为她是打算把自己活活饿死,若非她身具符文之力,恐怕现在早已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我还以为你被你妹妹的事情彻底击溃了.......”
梅娜自兜帽中深沉地注视着他,“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是对你遇到的事情毫不知情,但也比你嘴硬要好,”夏天咧着嘴调侃道,“这个年纪的黄毛丫头受到伤害后,就该找个亲近的人的肩膀抱着哭一场,闷着对谁都没好事,瞧你的那位姐妹,她既要处理好外务,还要盯着你免得你出什么岔子,我看她可比你懂事多了。”
这话让本就冷着脸的梅娜更是沉了三分,夏天甚至能听到她磨牙的嘎吱声,他眼皮微微一跳,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待他进入圣城的三个正大门中的一个----高大巍峨的青铜“真神门”后,顷刻间便被城内之景吸引。
据称在一万年前,圣城所在的平原完全被丘陵覆盖,只有零星的渔夫在水流湍急、深涌入海的深水河北岸定居。
后来圣庭之主自蒸腾之海的龍眠群岛渡海而来,饱受野兽,异族与古神信徒等欺凌的人们纷纷奉祂为神明,祈求祂的庇佑,随后在祂的示意下,第一任大主教指引信徒在最高的丘陵顶端用木材和泥土筑起了第一座粗糙的防御堡垒。
而今夏天视线所及的内城,皆已成为繁华城区,远胜城外,豪宅、凉亭、谷仓、红砖仓库、木屋旅店和市集摊位,酒馆、墓园和伎院,一座接着一座。即使距离尚远,他仍可听见深水河旁的渔市里的喧闹。
宽阔的林荫大道,蜿蜒的曲折小街,还有窄得无法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巷弄穿梭在建筑物之间。圣城内城的符文石墙环绕中部隆起的七座小山丘,七座水晶塔楼耸立其中。
彼端的大丘陵上,竖立着一座挂有大量水晶坠饰的至高塔,其中坐落着纯白无暇者的沉睡之晶,巨大的圆形穹顶之下,是每隔一世纪方才开启的青铜符文大门。
七座塔楼之间,主教大道笔直如箭,信徒们往返于七芒街,坚实的围城高墙则环绕在外。
靠近灰河海的一侧,百余座码头罗列水滨,港口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深水渔船和河流渡筏络绎不绝,船夫撑篙往来于灰河海湾,商船则源源不断卸下来自热恩海港,九指半岛,列岛王庭以及遥远南方的货物。
夏天瞥见一艘装饰华丽的游艇,停泊在一艘吃水颇深、船身涂满黑色焦油、从列岛王庭来的捕鲸船旁边。上游处有十来艘狭长的黄金战船,船帆卷起,铁制撞锤轻轻拍打水面。
睥睨这一切的是自然是圣城的核心---白堡。
它君临于翘起的大丘陵崖壁之上,高高俯瞰着灰河海湾上浮荡的货船。
它包括七栋加固钢铁工事的巨大圣堂,以及与之伴随的七座鼓塔,还有一座硕大无比而冷酷的议事堡垒,纯白圆顶大厅与密闭桥梁、曲折廊道,供大主教,御座冕下,白骑士以及圣务官等居住的圣贤楼,新建起供庭女居住的庭女塔与之以空中木桥相连,在斜对面,是圣庭高层的女眷们的住所---女仕居楼,周遭坐落着营房,地牢与古仓。
除此之外,还有学院的诸多建筑,包括多希卡姆老图书馆,及符文场,学识庭,祈会场,真神殿,杂物仓库,食堂,楼舍,靶场,马厩,炼金工坊,巫师塔,学院楼舍,以及开满箭口的厚重符文墙,在后山还有供学院学生历练的大片古老林地,其中藏着不少凶猛的野兽。
这其中以学院的各个建筑占地最广,当初的学院是为了满足七国王公贵族的求学的需要,故而被扩建得异常之大,至今这些万年前的学院遗迹仍有保留,某些屋舍亦仍在使用。
第一任大主教以圣庭之主的意志在当年下令建造并完善这座城堡,直至第五任大主教“残酷的伊梅”才将最初规划的设计图纸完成。竣工以后,伊梅将每位参与铸造此城的工匠,木匠,石匠以及设计师全部斩首,并宣称只有大主教才能保有白堡的秘密,随后,他也以自我了断的方式来惩戒自己犯下的罪孽。
即便如此,圣城在这数千年间也变换了无数次,哪怕是符文之墙也塌了又修,历经多次加固扩建,而唯有白堡至今存留。
夏天跟着随行的侍从来到了学院中的杂物仓库,并被安排至一间地处偏僻的孤立居所。
此处乃是砖石堆砌的双层石楼,孑然立于一处布满藤蔓的墙角,多年的灰尘在墙缝中结了一层又一层,绝大多数砖块的棱角都被磨平,其上层被一道厚重的铁锁门拦住,让人无法一探顶层的秘密。
但还好,其内饰还算干净,板床,木椅,尿壶,还有书桌看起来都是新近清洗过的,空气中只有隐隐的霉味儿,却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静静地躺在尚且还算柔软的床垫上打量着周围。
又一个孤独的夜晚,而且少了菲丽汶小姐的陪伴,这让他更显失望。
梅娜说她要把菲丽汶小姐安排到学院的女寝,并让她成为其中的学生,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菲丽汶小姐眼下正躺在舒适的仕女寝居,由一层符文之墙保护,并且会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接受引导符文之力的专门训练,并有机会参与圣石的考核。
曾经同住笼车里,她得到了赏识,并即将腾飞。
而他......他却只能形单影只地躲在世界的尽头,只有几根孱弱的蜡烛陪伴。
说实话,他还是蛮想念和明曦小姐讲述自己过往的那几个晚上,有时候和梅娜斗斗嘴也不错。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圣城,他就必须考虑接下来的事情,至少他该在这里有一丁点的立足之地。
经商?学习符文法术?苦心孤诣地研究学问?搞点高端的技术?还是想法子当个官僚?这些离他太远,他也不想过上种田打鱼的“好日子”,最好的决定似乎只有继续翻看关于符文的书卷。
对现在的他而言,那是一种希望,一种可以让他不至于泯然于众的寄托,甚至,它还有带他回家的可能。
符文是真神的奇迹,而只有奇迹才能创造奇迹。
......夏天静静打量着烛火,脑海中闪过一个词汇,“地球”。
那一个美妙的地方,满城光电遮掩住自太古时代而来的星光,钢铁汇流而成的摩天大厦,海上欣荣往来的货船,自太空笔直而来的舰队,还有他的家,那个不过上百平米的地方充斥着太多的回忆,以及活生生的人,那个相依为命的小家伙......
夏天差点忘了,她已经不小了.......
陡然的孤独让他在今夜显得格外寂寥,他死死盯着火焰,在跃动的光影中,他开始编织起自己的过往迷梦,不知不觉眼角略微有点湿润。
夏天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手指却不自主地翻起符文的书卷,一个字一个字地苦读着,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有时候,他会突然想到,如果无法觉醒符文,该怎么办?
他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