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皇城。
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子脸色很难看,连明晃晃的龙袍都无法遮盖眉间的那抹阴暗,于是朝堂之上没人敢说话。
“北边也就算了,现在南陵练兵出操都能吵到我了,你们居然告诉我你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越是恼怒,下面就越是安静,“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还要我哄你们是吗!!百姓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这位在朝堂上怒骂朝臣的自然就是青耀皇帝了,皇帝很英俊,即便到了中年,也是棱角分明,在人群中看一眼,绝对忘不掉,而现在由于他的情绪,脸上的线条便显得有些锋利。
他很清楚青耀北边的朗漠对自己的江山持有怎样的态度,只是谁开第一枪的问题,那些骚扰边境的流寇有大半是朗漠骑兵假扮的。但是这几年与好其余各国都有心交好,至少在以后开战时不至于举世皆敌,而最近几个出使别国的使者,带来的消息,都不是特别理想。
偌大的朝殿落针可闻,有个胆小的汗水甚至滴到了地上,在汗水的主人耳朵里,这就像炸弹一样,心想刚刚被提拔还没来的就高兴呢,怎么就遭了这份罪,但脸上万万不敢表露丝毫。
就在这名臣子接近崩溃的时候,有人动了,一个年迈的大臣走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以为,几位出使的大臣带回来的消息已经可以解释南陵的问题,陛下不该为此忧心。”老臣的声音很沉,很稳,像厚实的城墙,又像巍峨的高山。
皇帝叹了口气,皱眉说道:“这些年是朕过的太舒服了还是他们过的太舒服了,真当我青耀的大度是懦弱吗!”在他看到几位回来的使节和听到南陵出境练兵的消息之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至少三国还在观望,他有些想不通,明明现在青耀比以前更加强盛和朗漠的实力对比从劣势转为持平,他们的态度却越发摇摆不定。
“臣以为,明年国考陛下应更加重视,少年强则国强,以后他们自然不敢再次挑衅。”老臣的声音再次响起,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皇帝说话的,纵观青耀,在朝堂上的,便只有当朝宰相李斤其,他的身世十分寻常,十年苦读,一朝入榜,当年国考文试榜首,便是此人,之后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其中当然离不开作为榜首被老皇帝青睐,但也不难看出此人的能力。
大臣都清楚皇城下有一道大渠,应该可以填下很多具尸体,所以自先帝驾崩后再无人敢结党,没有出现过什么李庐张舍的群类。人际关系在朝堂的明面上也变得简单许多。所以在很多人看得出皇帝不喜欢的李斤其,也没有因皇帝的喜好而随先帝入土。
皇帝是个好皇帝,没有因为个人喜好批阅李斤其的奏章,也没有因为想让他觉得不计前嫌而对他的策疏一律通过,这让许多觊觎宰相位置的人少了很多想法。
皇帝又恢复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姿态:“朕也只是在气头上,众爱卿莫怪,齐将军,南陵那边你去解决吧,朕不像再听到南陵练兵的任何消息!”就算他的语气好转,也没有人敢真的把他当做谦谦君子。
“末将领命!”为首武官接下了这个任务,哪怕两鬓斑白,声音和神态也不显任何老态,如他为人一般,好似雷霆。
无他事,早朝在这之后不久就退了。
......
青耀北境,廊口关。
这里的城墙很高,早晚时分得往城内走很远才能看见太阳,虽然没有“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那么夸张,但也有那么点意思了,原因无他,这里是青耀北边的第一道防线。
这座边关雄城的在十几年前有两到三位将领,共同决策城中或城外的军事,自江淮破空而出,这里便就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还记得那年初露锋芒的江淮,意气风发的对老皇帝说:“若我率两千骑,破了朗漠左账,今后廊口关由我领军如何。”
当时的皇帝很欣赏这样有冲劲的将领,笑着说:“一言为定!”
之后廊口关便是除了皇帝,江淮一人说了算,哪怕新皇帝劝说过很多次让他少操些心,也没能改变这种格局。作为边关重城,这种格局无疑是最好的防御,作为军队灵魂人物的将领,就在城里,而且不会因为出现分歧而贻误战机,这很能让将士们信服。然而弊端也和这个优势同样明显,如果他失误,对于士气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甚至会直接失掉这座城。
在过去的十几年,他用无数次战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然而朝堂还是有些声音想派出能制衡他的人,毕竟这座城太重要了。
廊口关驻军已经撤军,城外甚至连前不久行军的痕迹都看不见,如果萧十牧再去城外看,他一定会为当时的想法道歉。
江淮站在城楼的窗前,看着远处开阔的荒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斑驳的眼光中有着所有人都看不清的变化。
“终于开始了吗,希望白先生能救你。”他有些疲惫的想着。
“启禀将军,方圆百里已无马贼和流寇。”一名斥候在楼外报告,声音像是被黄沙磨砺了多年。
“下去吧。”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毫不关心这名斥候报告的情况。
斥候很少见到将军这种语气,更是从来没见过将军这么冷的背影,以为将军过度劳累,劝说道:“还望将军保重身体。”
江淮微异,说道:“你最近话变多了。”
斥候以为他在责怪自己,急声道:“将军恕罪,末将只是担心将军的身体,并无僭越之意。”
江淮的声音又恢复到从前的厚重和柔和:“没有怪你,这是好事,看来那孩子给你带来了一些改变啊。不光边关军情,你们的情绪和心情也很重要,你说的我知道了,斥候撤回三分之一,轮换巡逻,不要太松懈,下去吧。”
这名斥候,便是上次带萧十牧回去的那个队长了,得知没有被怪罪,轻松了许多,说道:“是!”随后便离开了。
江淮反常的态度当然不是因为队长猜测的身体原因,而是他得知了南陵练兵的事,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无法改变,哪怕他现在是青耀的军人,也不能向外界透露丝毫,在他退出计划开始,便彻底变成了局外人。
“能怎么办呢?让我们再等几百上千年?对你我都无法下手,何况是他们。”顿了一会,好像真的有些累了,疲惫说道:“好好活着。”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言语中带着作为将军不曾有过的仁慈,只是这份仁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
......
怀阳城,怀阳王府。
“来人。”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从书房响起,房间很大,但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声音很温醇,但十分威严,想必是怀阳王本人了。
“奴婢在。”屋外有人应着。
“去把静儿叫来。”那个声音又从书房内响起。
过了一会,啪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怀阳王正在写字,没有抬头,带着点责怪的语气说道:“说了多少次了,进门要先敲门,也不知道以后有谁敢要你。”
“嘿嘿,爹要我啊,”如百灵鸟般清脆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顿了一下,又可怜兮兮的说道:“您不会把我赶出去吧。”然后做泫然欲泣状。
王爷直起身,他穿着并不多华丽,寻常绸缎做的长袍,为了写字,袖口用粗布绳子扎着,头发简单的束着,没有带冠,就像一个寻常殷实家族的长辈,然而他的气势却不是谁都能模仿出来的,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透着一丝王霸之气,虽然他并不刻意显露,但也没什么能遮挡住。
抬头看着眼前可爱的女儿,宠溺说道:“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心头肉啊。”
听完,女孩马上回复了活泼,调皮的说道:“我就知道爹最好了。”说着就要去搀扶准备起身的王爷的手。
看着她可爱的脸,感觉几天的抑郁都一扫而空,露出笑脸,说道:“明年要国考了,去皇宫准备一下吧。”
女孩听了撅起嘴:“为什么要去国考啊,还是在皇宫,您知道那里有多无聊吗!”说完翻白眼吐舌头,做出一副自己死了的样子。
“不去皇宫你想去哪啊,哪家学院敢要你啊。这次南陵练兵明显是在试探我青耀的底线,皇兄那边应该会有所动作,虽然短时间内肯定打不起来,但必须重视。有李斤其在,政治方面不需要多操心,他这次肯定会提议加大国考难度。你不是天天嚷着在家无聊吗,去看看那些天才都怎么过的,多学习,家里虽然不需要你挑大梁,但毕竟是我的女儿,总不能靠别人养着不是?”王爷看着她不情不愿的样子,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查到了,萧十牧是吧,外面来的小子,来路不是很明确,但有江淮担保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次国考他也会去。”
本来一脸阴云的小丫头突然听到了萧十牧的名字,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满脸惊喜的望向王爷:“真的吗?”
王爷有些无奈:“我养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见到我有多高兴啊,快两年没见的小子就把你魂勾走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时的王爷就像寻常人家听到女儿有意中人的父亲,带着些酸味。
“当然是跟爹学的啊,想当年您第一次见到娘,分开后不也找了好久。”小姑娘柔声说道。
提到小女孩的母亲,王爷脸色有些复杂,有些愧疚,又有些自责,小姑娘注意到了这边:“娘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
王爷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笑着,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小姑娘很小就没有见过她温柔的母亲,问了父亲,父亲说母亲走了。小姑娘看着父亲微红的眼睛,低下了头,小姑娘平常大大咧咧的,但心思却很细致,之后便再没有和父亲提起过母亲,但自己暗中查了过去,得知母亲的死并非王爷本意,而且他也无能为力,自己便带着压力和对父亲的责怪,哭了很久。上次外出之前,父女俩把话说开,女孩得知由于母亲去世,父亲再不近女色,双方便再无隔阂。
“两年了,你确定他还记得你吗?”王爷有些担忧,如果那个人不记得自己的女儿,女儿会不会很伤心。
小女孩却十分豁达。说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呗,再认识一遍就好了。”
“看来得早点准备嫁妆了。”王爷叹了口气,说道。
“哎呀,您说什么呢,羞死啦!”说完甩开自己父亲的手跑开了。虽然害羞,但还是坦然接受了自己心里的感受,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女生。
这位便是萧十牧在廊口关遇见的女孩安静了,至于她会记得萧十牧这么清楚的原因,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就像那个队长一样,能让自己很亲近吧,总觉得,和他一起,自己会很开心,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认为,这便是爱情。
安静在听到萧十牧也要去国考之后,自己也带着一些美好的憧憬出发了。
其实萧十牧要去国考的事并不是王爷找人查的,因为在这个国家没有人敢去查那座山,哪怕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前几天听到南陵练兵的消息,某国特使又带着些不好不坏的意思拜访了自己,可能有事要发生,猜想老人应该会出山,当然不会因为青耀安危这样的小事,但不论是什么事,老人应该不会把萧十牧一个人留在山上,那么国考就变成了最好的由头,如果没什么大的意外,那他十有八九这段时间会出现在帝都了,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
......
萧十牧不知道在遥远的南方有个小姑娘在为自己“奔赴”帝都,也不知道不远的北方有人在担忧自己,现在他在为自己的任性默默忍受着后果。
这块区域叫做回马走廊,阔地两旁有绵绵不绝的山脉,由于很喜欢在山上听大师兄的“山歌”,于是很任性的从山脊走,于是在十几天的山路后,脚踝和膝盖已经肿了很高,如果不是这里上山有些野果,他可能会饿死在山上,虽然初入修行,身体也由于小时候的打熬和锻炼比常人强一些,但这样的经历也让他有些吃不消,不过秉着自己选择的路爬也要爬完的原则,哪怕有两次差点摔下悬崖,自己也靠着那一点倔强走完了这将近二十天的山路,见到了在他眼里如仙境般的人烟。
坐在小溪边用清凉的溪水冲洗着已经有点拉伤的韧带,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休息了很久,朝着那座小镇走去,已经是夏末,而燥热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