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天上点点亮光无法使视野变的明亮,一朵黑云不知何时飘了过去,盖住只剩一丝的月牙,像是在宣示,这里,属于黑暗。
一个身影趋步前行,显得有些着急,时不时往后瞥一眼。走了不久便见到了亮光,好像看到了希望,丢掉了最后一丝矜持,大步跑了起来。
到了自己的府邸,终于有些放松。门口的灯笼把他的脸照的有些发白,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整了整官服,走了进去。
正四品通政使,放在地方已经是顶天大的官,但在帝都,很多人都能把你压的喘不上来气。在天子脚下,不得罪皇帝,便无性命之虞,明君虽是明君,但伴君如伴虎,世事无常啊。
这位朝中大员名叫赵询,做事左右逢源,仕途一直没有什么大的阻碍,但从几年前年开始,这位官员的桌按变的清明起来,积累的文书越来越少,日子也变的越来越清闲。
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个高兴,相反他十分担忧自己的前途,为官十几年,早就养出了对于这种事情敏锐的直觉,他很清楚朝廷不养闲人,继而越来越觉得,自己离被罢免,只差了个由头。
也不知是否是这样的担忧让他疑心过重,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夜里也常常被噩梦吓醒,总是经常安慰自己:“都会过去的,我的路还很长......”但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不论怎么样的暗示,都无法掩盖那个人让他无比绝望的事实,他已经被边缘化,就像他无法改变那个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为了改变这一切,他做了很多工作,然而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直到今夜,在国公府的一番谈话,让他放弃了所有希望,只要足够温饱,便别无所求。
但是,那些焦虑与疑心,却没有随之而去。
赵询看了眼大厅等待自己回来的夫人,眼中有些厌烦,没有说话,便直接回了卧房。
夫人看着日渐焦躁的夫君,有些心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跟了上去,准备伺候休息。
赵询与他的夫人原来十分恩爱,家里连女婢都没有多少,更不要说小妾了。直到他发现自己的仕途不顺,才偶尔会迁怒夫人,他自认自己的政绩不错,做人也没什么问题,而那件十分久远的事,也被他掩饰的很好,应该没有外人知道,所以他很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夫人也没有因为他的迁怒变得悲伤,在她的认知里,能同富贵,便能共患难,哪怕被罢官,她也会一直跟着这位夫君,受点气也是应该的,他还能跟谁说呢?
赵夫人亲手做些些点心,端到了夫君跟前,而今天,赵询却没心情品尝了。
“早些休息吧,今天没心情吃。”赵询皱着眉说道。
赵夫人看着他发白的脸,十分心疼,说道:“夫君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我虽妇道人家,但也愿为夫君分忧,奴家知晓轻重,绝不往外说半个字。”
“行了,收拾了吧,早些休息。”赵询自然十分感激这位贤妻,但这些事,有怎么能让她忧心。
躺在床上,赵夫人搂着枕边人,希望这样,能让他减轻些心里的负担。
......
子时,勤政的皇帝还在批阅奏章,时不时用太监呈上微微发烫的热毛巾敷下眼睛,然后继续看着。
一个太监见皇帝批完了手上的文书,便用他特有的阴柔嗓音说轻声道:“陛下,子时已过,该就寝了。”声音不小,皇帝刚好能被惊醒。声音也不大,在偌大的宫殿内,并不显得突兀。
皇帝出了门,那个太监把朱木书签放在皇上刚刚看过的奏折上,吹熄了灯,锁上了大殿。
皇帝穿着明黄长袍的身影哪怕在这华贵的皇宫也十分显眼,这大概便是气质,有了皇帝,这里才叫皇宫,不然就只是死地而已。
不久,皇帝便到了自己的寝宫,门口的一个侍卫跪下,从胸甲内侧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皇帝拿上信封,说道:“起来吧。”
进了寝宫,被伺候躺下,遣退宫女,这才打开了信封,看里面的内容。
他很清楚这是谁给的,就像那位已故的账房一样,而不同的是,他是真正的主人。
“七月三十,赵询与那件事有关,近期他会辞官入土”
里面只二十几个字,事情却十分明白,赵询,辞官,然后入土。
“英烈们,朕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皇帝的语气有些悲哀,也不知是在对谁言语。
暴君的好处是,可以不用理会所有人的看法,只顾自己享乐,因为敢说什么的人,都已经死了,甚至可以不用理会千古骂名,但很可惜,青耀的皇帝,并不是。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但如果在其位却有这些特质,还想做好,那么,这些所有的代价都会由自己的内心来承受,哪怕你是皇帝,哪怕没人敢说你,因为你骗不了自己。
像今天这样的字条还有很多,近几年常常会直接交到皇帝的手里,宫女太监已经见怪不怪,但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
齐重将军有两个儿子,齐尚在安阳城守城,另一个则在南疆戍边。
边关的这个叫齐辉,和比较文静的弟弟相比,哥哥却十分活跃,从小跟着父亲以及他的部将习武,进步奇快。青耀人才辈出的黄金时代,也是从他开始的,甚至有人设想,如果没了鲁莽的性子,十年后,他能否追上江淮。
齐辉很早就去了南疆,从一个小卒做起,边疆不比帝都,连齐重都认为以他急躁的性子,可能做一段时间便会申请调令,可南边的瘴气不但没有腐蚀他的锋芒,还让他多了几分韧性。性格没什么变化,但做事却沉稳了许多。
南陵练兵,齐辉按兵不动十几日,一直慢慢煽着将士们的怒气,一直等着帝都的命令。
这天南陵一个军官模样的从军帐出来,听到了篝火旁的士兵的谈话。
一个彪形大汉,仰头灌了口酒,用特别的方言叫到:“还他娘的黄金时代,我看除了云影和江淮,他们青耀就没一个敢打的,你说他们怎么敢称自己国力最盛,皇帝老爷怎么能忍?!!!”这里的皇帝,当然指的是南陵。
旁边一个一脸痞气的士兵符合道:“就是就是,哪天咱到他们营地前撒尿都肯定都没人敢动手。”
篝火里的柴烧的啪啪作响,像是也十分同意他们的话。
那个军官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说的话,他不完全同意,青耀的国力他还是很清楚的,至少现在开战,在无外界援助的情况下,南陵胜算仅仅在一成左右。
但不知是作为军人的自信,还是对青耀南线的轻视,他没有阻止这些士兵近乎侮辱性的言语,只是收了他们的酒壶,以防后面没有战力。
进账前轻蔑的向北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早上,这位军官和平常一样醒来,眉宇间有些许燥意,看样子是没怎么休息好,昨夜的梦中好像有蹄声。
出账后,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某一刻,他终于绷不住了。
“来人!”他喊道。
一个副将很快跑了过来,回复道:“末将在!”
“拔营,回撤!”声音很果断,像是已经看见了失败。
“可是......”副将有些犹豫,中书令下令时他也在场,这时也不知该听谁的。
军官暴躁的说道:“没听到吗!?”
“是!”副将不再犹豫,得令下去。
这位军官前几天就觉得青耀的军队表现的过于平静,要知道,自己与对面相距仅有百里,战场的直觉告诉这位将领,自己该撤军了。
带着些尘土的微风无法吹动他沉重的铠甲,也同样无法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南陵之所以敢和青耀叫板,最大的依仗便是天险,山势环绕,地势复杂,进可攻,退可守,除了骑兵在境内的速度会有些许阻碍意外,就没有不利的地方,军官详细计算过对方与自己的速度,百里,足够己方回到稽山山口,进了稽山,他们便不敢再追。
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慢了,拔营不久,便在本该是青山绿水的方向,看见了滚滚烟尘,他清楚,那绝对是马蹄带起来的,后方同样如此,至此认定,自己已经败了,好在没有宣战,至少不会死。
正前方带队的齐辉单骑出队,向前奔去。
军官没有出声,但旁边的先锋忍不住了,哪怕被围困,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敢出去,于是提枪策马应敌。
军官大叫道:“回来!!!”但没有用,既然冲了出去,在战斗结束前,便没有回来的道理。
片刻,两骑便接近了,开始的十分突兀,结束的也异常迅速,齐辉大戟上挑直接打飞了对方的兵器,用末端抵住对方胸甲,就这么把这个先锋杵在地上。
停马,在阵前对着南陵军队朗声道:“南陵贵客,怎的突然要走啊,也不给主人打声招呼?”
下方的先锋也是有骨气,哪怕这般狼狈也丝毫不服软,叫道:“谁说你们是这里的主人了,我们又没进边......”到这,他便说不下去了,齐辉微微用力,用长戟末端压出了先锋肺部最后一点气,南陵先锋就此昏了过去。
“大人您也是这个意思?”这话当然是对主将说的,虽然用了敬词,语气十分客气,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而且戟下还杵着对方的先锋,怎么也看不出恭敬。
“近军百里者视为袭,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将军见谅。”军官紧握刀柄,咬牙说道,到这时,他终于认输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时,齐辉脸上有了些笑意,但这笑意却十分渗人,齐辉又说道:“早听闻南陵兵器制造有特殊工艺,借将士们玩两天,过段时间给你们还回去。”
军官脸色沉了下来,说道:“齐辉,我已经认输了,不要太过分!”
齐辉收敛笑意,右手又加了些力,说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那个昏死过去的先锋,因为疼痛醒了过来,双手扶住戟末,希望减轻点重量。
看到这一幕,军官的心沉了下来,细碎的沙砾缓缓移动着,不断消磨着这位军官的尊严,不远处还有正躺在对方戟下的同僚。
过了很久,军官叹了口气,终于做了决定,喊道:“全军听令!弃枪!!”说着,自己先抽出了刀,丢到了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将军做了第一个,将士也一个一个把武器丢到了地上,这个过程对于南陵来说很漫长,而青耀这边,脸上却都是快意,将近一个月的气,终于出了。
齐辉大戟一挥,说道:“给贵客让路!”从始至终没有看那个先锋一眼。
齐辉在与军官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说道:“我会踏平稽山。”
军官好像没有听到,面无表情的从那个仅能通过一骑的窄道出了战场,眼神却十分坚毅。
目送他们远去后,那些兵器也被丢在了原地,南陵的炼铁水准又怎么比得上青耀。
齐辉从出营到回营,除了叫阵,一个字都没有说,命令在出营前已经下过了,让他们丢掉兵器,只是让那些新兵看到,这便是军威!
齐辉回营便起草文书:“七月初三,我军围剿南陵骑兵,敌我无人伤亡,南陵近期不敢再次挑衅......”
没多久便写完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附:南陵这次带兵主帅不可小觑。”
书信交给了驿兵,到现在,他的脸上也没有胜利后喜悦的神情。
夜里,想着远在帝都的父亲与弟弟,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