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所以称为皇城,是因为有皇帝,而皇帝却并非一定要出现在皇城。
世界上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人和事,为什么有些王朝仅仅只持续了数年,而有些却能绵延数代;为什么有些朝代人才辈出,而有些时候却贫瘠到无人可用,这当然和历代皇帝是否有能,是否具慧眼有关系,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任你雄心壮志,任你德才兼备,都有许多无奈与遗憾让你不得不向这个混淡的时代低头。就像冥冥中真的有些什么东西在左右这这些一样。
一些具有无法想象宏大眼光的智者,把这种东西,称为气数。
作为已知土地上最大的国家,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东西,那么青耀,在过去近百年,无疑占据了无上气运,而最近,这种迅速提升的上限,却有了减缓的势头。
作为青耀站的最高的人,青耀皇帝刘崇当然看得到这些,当然也不会以为这些都是来自于北方的强敌。
自己的父皇在位之时,统一了大半的土地,所有人都认为土地扩张是在进军朗漠时受挫才停下的,而他却十分清楚,最重要的转折点,是在更早的稽山平原之战。
平定西燕后,命名为新州,大概是这个名字不太应景,之后不怎么好取名字,上天为了免去帝王思名之苦,于是,进军南陵时,云影带兵,仅仅战平,这在当时已然养成骄横气息的青耀边军着实不能接受,但云影却坚持撤军,并与南陵定下“互不相干”的协议。
当时与会者仅有两人,云影与对方带兵主帅。
回帝都后,皇帝自然没有责怪,两个皇子也都是明白人,再打,便会触及青耀元气。虽然都知道这是云影有意为之,但这件事终究是云影自己的决定。
云影和青耀皇室都清楚,这次僭越之行,已然用光了自己与当时皇帝的所有情分,处理好境内最后的琐事,便辞官归隐。而“上帅”的虚衔,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双方最后一块遮羞布,这样的人,大概没人可以管得住。
双方都有默契,于是行政没有任何阻碍,不明所以的部下,虽然不舍,却也没人敢拦。
好在“黄金时代”已然开启,名将不再少数,军心不稳仅仅持续半年,便又步入正轨。但由于云影过于耀眼,再不存在什么传奇。军中但凡听闻谁说进阶神速,之后大概都会听到一句“你把云影置于何地。”
由此,青耀高层明白,各国虽不足为惧,但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战胜的。
这也是青耀皇帝恼火的原因之一,各国的意思都十分模糊,虽不敢像南陵那般公然挑衅,但也看不出有任何合作的诚意。
自上次那些使臣带回来消息之后,皇帝除了听从李斤其的意见,加大对国考的监管力度之外,把剩下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西边。
几乎在怀阳王府那场谈话的同时,燕地传来了民乱的消息,事情不大,有伤无死,那本奏折也仅仅在末尾提了一句。那名臣子是出了名的古板,所以应该没有水分。而皇帝,却不能像奏折中一样一笔带过。
高度决定格局,臣子不重视并非他的过错,而是他视线受阻,没有能力,作为最高的皇帝,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然而他对那片地方的心情十分复杂,那是先皇打下的最大的一片土地,虽然史官记载为“云影奇兵破燕门”,但他却十分清楚,那场战役,绝不止这七个字写的这么轻松。云影带了半个西军去了,站在门口的,仅仅不到一千人。
若非当时西军的主帅敢遵循约定进军,那可能会变成青耀最大的一场败仗。
这样的硕果,现在的皇帝,有时候都不敢去想,有情怀,也有恐惧,他真的害怕那块土地毁在自己手上,大概因为有这样的特质,所以才会被认为不如自己的皇弟吧。
直到怀阳王的那封信来到安阳城,皇帝放下了对先皇那最后一丝思念,着手处理这些已经初露萌芽的事情。
先手让弟弟去做,待农耕赋税事了,自己再把这件事提入朝会,算时间,应该刚好。
早已醒来却未睁眼的皇帝,默然想着回信的内容,心情有些复杂,但最后也无法说出什么。皇室,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地方,高处不胜寒,大概便是这种感觉。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射进了寝殿,皇帝睁眼,准备今日的早朝。
......
安阳城中,这天还有一个人醒的很早。
那个偏僻的小巷子中,云影眉头一直在皱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神,不知是否贪图被中的温暖,也没有第一时间起床。
每个人都会有寒冬早上憋尿的经验,某一刻实在憋不住了,总得把事情解决掉。
终于云影睁眼,缥缈的双眸不断变化,像是有无上气息在不断翻腾,内里蕴含了无法想象的威力。
他相信可能出事了,但并非自己这边,皇城以及周边都逃不出他的感应,那会是哪里呢。
不久他的双眸恢复平静,好像和刚刚没有任何区别,但其实又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他掏出袖中的琥珀,没有什么变化,平静的让他有些不安,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悸动,消失在这间朴素的房间中。
......
云影在安阳城的上方呆了很久却一无所获,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吗?
他紧握银枪,凝聚气息,威压扩张开来。
本欲起飞的燕雀,都匍匐在地上,祈祷来自上天的愤怒不要落到自己身上,城外狂吠的野狗,也只敢趴在地上低声呜咽。
某一刻,他一枪向天点去,云层骤然分散,而直到枪势已尽,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缓的迹象,无奈只得回家,只有天上的云,留下了他在这里站过的痕迹。
天亮了,一个孩子拿着个布偶在和同伴追逐嬉戏。
突然,他看到了天上的画面,孩子兴高采烈的对同伴说:“看,那只猴子又把天捅破啦!!!”
......
云影走到那条巷子,满巷的黄叶已经有些时候了,前些天开始落叶,也没有人在这里打扫。
便是之前孙不灭第一次来时留下的痕迹,还依稀可辨。
突然,云影停下脚步,眉头舒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笑道:“这便是灯下黑吗?”
再睁眼,他看到的便是整个巷子的气息流动,微弱而坚定的波动以云影为中心扩散开来,逐个击破了所有凝滞气息的点。刹那,光线似乎多了许多,刚刚的波动驱散了所有雾气,随之而去的,还有云影不安的心境。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真是有些本事。”确实,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周围部下隔绝感知的阵法,不说比他强,但也还是有些手段的。而且看样子,已经有很久了。
破开的一瞬间,云影袖中的琥珀有了反应,是大师兄回来了。
思索片刻,轻笑一声,对着还未散尽的气息说道:“林彬,如果你想杀我师兄,那么我祝你好运,我暂时不会离开安阳。”
言语中有十足的自信,甚至带有一些嚣张。
......
青耀西南久百余里,这里很开阔,平原绵延了很远,此处便是稽山平原最西方。
按理说打过仗的地方过些年都会长些植被,平原别处也不像此地这般贫瘠,常理无法辨别,只能归咎于自然的愤怒。
一个汉子走在微湿的土地上,这里刚刚下过雨,不高的温度,还没晒干土地的水分,而就是这样的土地,也没有激起这里的生机。
巍巨依然走的很慢,脸上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十分笨拙。事实上他的心情并不像脸上那么平静,他依然没有适应用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作为大地的一部分,巍巨当然清楚这里有些许反常景象的原因,这是一处险地,前几次战争留下的杀气,煞气还有怨气被一些无法预料的原因,与空气混合聚集在一起,渗入地面,磨灭了许多生机。
他本身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但直到意识到意识的波动并非仅是臆想之后,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换句话说,靠想象也能杀人,当然条件可以说苛刻到无法实现。
早在他明悟之前,便有前辈发现这些事物,并把它们统称为天险,或者地险。是的,如气运一般,有很多事,人们是无法理解的,但还是有许多人热衷于研究这些,并在其中总结出规律,给后人以经验。此处的情形便是天险的一种,由于戾气过重,而常常出现在秋天,所以被命名为“秋杀”。
让巍巨心情不好的原因有两个:其一,由于自己便是大地的产物,这里的气息不至于让自己受到伤害,但依旧会有些影响;其二,他察觉到,这里并非完全是自然的安排,不论是强度,还是时机。
其实他很早就感觉到这里的异常,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决定绕开,然而,他是山,重且坚。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变道,因为是自己决定的事,哪怕只是一次旅行,哪怕他清楚这里可能有麻烦,他甚至从未起念。
他是山,在云影眼中,他笨拙且固执,而他自己也从未否定过,虽然他知道,其中多为贬义。就像此时,哪怕知道可能有危险,他依然执拗的走在这条坚定的路上。
忽然,起风了。
巍巨站定,远处,夕阳把那个红影放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