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武神山上一缕缕微风袭来,有点撩人的凉意,对站在门派门口苦等的人来说,却是彻骨的寒意。又是一年“招生”时节,崇武门长老浮游呆立在门派入口处一整日,未见一人来报名求学,倒是又有几名弟子休假回家,或者直言告退。他深深叹了口气,双目颓然地对身后的无双说:“难道今年一个新兵都不来吗?”
过了很久,无双一字一句说道:“大概,是那条门规吧。”
浮游叉腰抬头仔细看着入口处两块大石壁,那上面是首创掌门亲刻的“武”字,字体苍劲有力,一左一右立在这门前别提多么威武雄壮了,现在却衬托着满山的寂静凄凉。想当年,年幼的他上山拜师时,虽然不是人头攒动,还算是一派热闹景象,这不过二十年光景,人气竟然急转直下,不仅上山学艺的越来越少,山上的弟子也渐渐离山回家,这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那个“门规”上——浮游想。
“无双,”浮游喊住正缓步归去的无双,“这段时间你照料一下,我去把那小子找回来!”说完利索地转身离去。
无双扭头目送浮游几秒,继续低头无精打采地往山上走去。
浮游下定决心离山实属不易,他六岁上山学艺,师从当时的掌门残龙,在一众师兄弟中也是佼佼者,十四岁就升任堂主,十六岁破格提拔为长老,管理门派内务十三年,眼见而立之年,自己真心热爱、苦心经营的门派凋敝如此,心中苦水翻涌而出,要不是真汉子,这苦水真要翻出眼睛落成泪了。浮游一边回忆,一边更坚定地加快自己的步伐,心中暗道:“不论天涯海角,一定把那小子找回来”。浮游心中所想的“那小子”就是自上任以来,十年难见一回,把门派事务全权交托于他的现任掌门。浮游不愿尊称他掌门,时常唤他“那小子”、“混小子”、“臭小子”。
从门派入口再行两公里路,就来到戎城北的“育华村”。已经接近十年未曾离山的浮游,走到村外觉得景色有点陌生,好在“育华村”的石碑还在,要不还以为自己迷路了。
下山时天色已微暗,浮游此时有点肚饿,立刻后悔起来:离山太过草率,就算自己穷得没有行李可带,从山上打包些干粮也好啊!
育华村里倒是有提供食宿的小酒肆,也有浮游认识的师兄弟,但是这样贸然打扰有失礼数,酒肆什么的对于分文未带的他也是妄想,唯有自己打猎。这样想着,浮游先不进村,折向东面的树林寻摸猎物。
树林里许多野物,太小的浮游看不上,正好看到树林深处有一群野猪。“这个不错。”心下看好,浮游双刀已出,霎时间冲入野猪群,那些野猪正要四处逃窜,却是唰、唰、唰几刀已经劈出,瞬间倒了几头。出于使刀的惯性,浮游没有就此收手,一不小心杀了十几头。待发现身边“尸横遍野”时,才不过十秒,心下又后悔:“我在干嘛啊,杀这么多又吃不完。”转念又一想:“不如把这些野猪拉去村里卖掉,换些盘缠,好过到处打猎,自己煮食啊。”
浮游快步折返村口,那村口一家猎户原是他认得的,果然还在此处居住。他向主人借了板车,去树林拉野猪。相比打猎那瞬间的功夫,这一来一回却费了越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浮游拉着一车野猪,心情又低落了:“这么晚,谁还会买这么多野猪呢?”虽然肚饿难耐,他还是不愿自己烹食,心想不如厚着脸皮先去猎户家吃饭休息,这车野猪就送几头给他,剩下的明天去卖吧。
浮游正打算加速推车,忽然从树林里窜出几道身影。
“呔、有钱就把钱和野猪留下,没钱就把命和野猪留下!”冲出的五人中一个黑脸胖子说到。
浮游看看这五人,想是在他拉车进树林时就把他盯上,伏在此处伺机打劫。“没想到现在武神峰下都有劫匪。”浮游心想,“自己多年没有下山,连世道都变了。”表面上,浮游未动声色,但看这五人打算如何。
这五个劫匪此时点起火把,看清浮游一身崇武门装扮,身后的双刀像是高级武器,愣是没有了下文。此时如果浮游拔刀,他们准备撒腿就跑,偏偏这个人只是呆立不动,于是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浮游见这几人呆蠢模样,估计他们只是这附近山贼团伙的几个小喽罗,背后应该有个贼窝。好说这里是自家门口,不如趁机让这几个蠢货抓了去,把贼窝整个端了,好给家门口彻底清扫干净。这一打算不过几秒功夫,那五人兀自愣神,浮游立刻卖个破绽。他假装转身逃走,仓皇中腰部撞到了板车扶手,“啊呀”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那五人这时反应也快,黑胖子大喊一声“给我按住。”五个人一起扑将过去,还没等五人欺近身,浮游已经顺势自己扑到在地,那五人仍是毫无察觉,自顾自用身体压上去:一人压腿,两人分压左右,一人双手压住背,那黑胖子操起手中的大棍,对着浮游后颈重重一敲,浮游趁机“晕”了过去。
“三当家的,”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我还以为这家伙壮得很,却是个草包,你这一下子就把他敲晕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说,“是我们三当家武艺了得,这一下又准又狠,要是你来敲,肯定不行。”
“我说,”第三个人也发言道,“他这身衣服好像是真货,这双刀上面镶了金的,难不成真是崇武门的?”
“怎么可能?”第四个人说道,“崇武门的哪能这么弱鸡。我看他八成是个小偷,刚从崇武门偷了这些装备,正好被我们遇见。哈哈,今天我们也算替崇武门除害,当了一回大侠!”
“好了。都别说了。”那个黑胖子三当家的终于开始发号施令了。
浮游被抬上板车和野猪们的尸体一起运走,车头调转向东南而去。一路上,这几人还议论了这些野猪尸体从何而来,最后一致认为是浮游运气好,捡了崇武门弟子练武时留下的这些活肉。浮游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暗骂:“这五人真是比猪还蠢。野猪的尸体还十分温热,必定是刚被斩杀,只要稍作对比,就可以推断伤口和我的武器吻合,这是其一;其二,崇武门什么地方,哪个小偷敢去,又有哪个小偷有能耐偷到这样的高级装备?其三,明明是五个毛贼,自以为抓了一个小偷,居然还把自己当成了崇武门的恩人!”浮游极力克制着,为了一举清除贼窝,此时只能继续装晕。
又过了约一个小时,车停了下来。五人把浮游拖了大约十来米,只听三当家的和一个人汇报缘由。浮游估计已经到了贼窝,正想出其不意跳将起来,不料一盆冷水浇到脸上。这下他真的是跳将起来,此时不过是初春,晚间的树林还比较寒冷,这冷水来得出其不意,激得他一股怒气直窜头顶。
“你们这帮蠢贼,胆敢在武神峰下拦路打劫,还打劫到你浮游爷爷。今天是你们运气太好,我要叫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让你们永远不敢在崇武门前撒野!”
这段话不过是浮游气急败坏随口一说,他的双刀此时也不在身上——一把拿在黑胖子三当家手中,另一把在一个看似头领的人手上捧着。
没等他前去夺刀,那头领竟然“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把刀举过头顶,颤声道:“大侠,不,浮游爷爷。我们错了。我们只是在这里野猎为生,偶尔也做些偷偷抢抢的坏事,实在是因为世道艰难。今天有眼无珠,不该冲撞了大侠,请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饶了我们吧。”
这些话没有说完,其它贼众也都跪了下来,虽然其中许多人一脸茫然,倒也很忠实于头领的意愿,都做出求饶的样子。浮游四下一看,这个贼窝不过二十几人,规模不大,再看他们住的都是破草棚,几处火堆烤有几只兔子,两口锅里煮了一些菜叶,有几个人明显正要对车上的野猪下手,看来真是生计艰难。
浮游接过刀,那头领把头埋得更低,依旧毕恭毕敬地说:“不瞒爷爷您,今天打劫到这一车野猪,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求爷爷看我们可怜,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求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其他贼众也开始附和道。
唉……,浮游轻叹一口气。他许久未离山,不知道现在是否世道艰难,但看刚才那五个小贼如此蠢笨,估量这些蠢货在什么世道都会生活得很艰难。心下有些软了,毕竟生得蠢也不是他们的错。于是温言道:“我看你们也是初犯,不多计较了。但是这种为非作歹的勾当绝对容不得。只要你们发誓以后再不行恶,当下解散,我便不再追究。”
那贼人头领抬起头来,大有喜出望外之色,立刻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对贼众们说道:“我发誓以后再不伤理害人,从此做个善良百姓。兄弟们今天就散了,我们山高水远再不相聚。”说完真的转身飞奔离去。其他人也跟着匆匆地发誓,急急地溜走。瞬时间,二十几人各奔东西,如鸟兽散。
那逃走的贼头儿总算不是蠢货,他看到浮游的双刀就认出这是崇武门高手才用得起的重刀“千钧”,再看野猪的伤口分明就是这刀劈砍出来的。野猪虽然体型不大,但攻击性强,动作灵活,体力也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一般人拿刀未必就能斗得过一头野猪,而车上的野猪尸体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可见使刀之人武功了得。待到浮游忽然一跃而起,那速度和弹性也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更何况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浮游那异乎常人的魁梧身形,尤其那宽厚的肩膀和坚实的双臂,一看就是善使双刀的崇武高手。对于一个善于观察,且对崇武门稍有了解的人,做这些判断不过几秒,因而浮游几句话的时间,那贼头儿果断选择求饶,发誓和解散在当时也是出于真心,至于以后能否做到,他自己并不深虑。
众人散去后,浮游灭了几个火堆,只留两个,一边的火堆继续烤兔肉,一边的火堆继续煮菜汤,自己坐在火堆中间,慢慢烤干衣服。今天的晚饭和住宿总算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