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以后,姜眸再也没有见过余夏,七楼的铁门再也没有打开。
班主任说他请了长假,同学两年,班上甚至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请假,只有角落那张落灰的椅子,摞得高厚的空白卷子等着他。
姜眸总会时不时想起他,遇到不会的题下意识向后转时,拥有想要分享的零食和故事时,还有下课总是习惯性顺手捞他杯子却捞了个空时,姜眸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
她每天会给他发消息,或是当天的作业,或是复习的进度,或是不会做的习题,会抱怨天气的炎热,也会吐槽老师的普通话,一点一滴,总想把生活分享给他。
可他似乎总是很忙,有时两三天回她一次,有时一两周才回,大多都是解答她发过去的题,满满两页纸,有复习的重点,有根据她发的习题归纳出来的知识框架,除此之外,连句问好都没有。
时间在同学们没有余夏的记忆走过,只有期末排行榜末位的名字昭示着他的存在,而姜眸,靠她后桌的重点和自己不懈的努力勉强挺近20名的尾巴。
都说跨过高三那个坎,就算是成功迈出人生第一步,但高三学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迈进高三的第一步就是补课,当大家都开始放暑假,身为高三的他们还有为期一个多月的补习,同往常上课一样,没有一丝松懈。
进入高三的第一天,姜眸矫情地给她后桌发了一条信息,配上搬书时照的两箱子书。
“进入高三的第一天,许个愿望,希望以后再遇见,能看见你终于像个少年,愿你不枉年少,肆意潇洒,愿我们前程似锦,愿我们能抵住无矩的时间。”
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秒回。
“进入高三的第一天,许个愿望,希望以后再遇见,我能如你所愿,愿我披荆斩棘,无畏前路,愿我们平凡简单,愿我们能坦然接受这世界。”
姜眸意外他的回复,又惊喜于他的文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不停,小脸通红,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拨出了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久到她以为对面在修手机,却在最后一声“嘟”响起前接通了,急促而微弱的喘气声通过手机传递过来,他似乎很疲惫。
“你怎么样?很累吗,要不我下次再打?”
余夏平息了好久,努力减小喘气声,平静地开口道:“没事,有点累。”
两个月不见,他的声音似乎更成熟了,比从前多了一分低沉,姜眸有点沉醉在他的声音里。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那头声音声音有些嘈杂,姜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很少听见他这么直白地问别人一个问题,通常他都是沉默,自己找答案。
有些意外。
她确实有事要跟他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事,不捅破那是美好的暧昧期,不小心就成了自作多情,在没想好结果之前,都是可以躲避的。
“没有。”她说得没有底气,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庆幸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在眼前。
余夏怎么会没有听出她的掩饰,只是不说。
沉默了两秒,就在姜眸以为这通电话就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余夏开口了,他的声音很疲惫,有些沙哑,意外的,就是很吸引姜眸。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姜眸听出他的笃定。
欣喜开口:“那我还有好多愿望,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实现?”
“会。”
余夏笃定的语气让姜眸有一瞬间的愣神。
“是了是了,你要不先听听我的愿望是什么,万一有不好实现的,你反口还来得及。”她觉得气氛有那么些微妙,打趣道。
“好。”少年温柔的语气让她沉溺,一张小脸通红,心脏都要跳出来,来不及解释,慌乱地挂断电话。
挂断了又开始后悔,好不容易联系一次,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又不好意思再打过去。
少女的心思总是腼腆的,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
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两条腿在外面荡着,跟在七楼是一样,只是身边没有了可以攀附的人。
睡觉前,姜眸如往常一样,编辑好每天复习的内容,在点击发送的时候犹豫了,沉思一下,全部删除。
“我想要一个开放式厨房,可以一边做饭一边看电视。”
“好。”
简单的回复是她最大的欣喜,与“会”的意义不同,它更像一种承诺而不是期望,比起比起两不亏欠的沉默,她更愿意一厢情愿地快乐。
从那天以后,姜眸每晚的学习汇报变成了她的愿望清单,学习她自己努力,跟着老师走,跟着她自己的学习计划走,总归会提升的,她不愿意她的后桌因为她更累,虽然他极力隐忍,但疲惫的声音总是难掩的。
余夏每次只是简单地回个“好”字,姜眸有一种她的愿望有人买单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的愿望都很简单,简单到只是普通人的生活。
“我想开一间民宿,一次只招待一行人那种。”
“我想去内蒙古骑马,可以在草原上恣意奔跑。”
“我想去学泡茶,制茶,可以的话,我还想自己种一片茶园。”
“我想每年都去不同的地方旅行,先去国内再去国外。”
“我想去跳伞,但是我恐高,潜海也不错。”
“我想养一猫一狗,还有一只乌龟。”
。。。。。。
她的愿望都很简单,做最普通的人,干最平凡的事。
老人常说,人不能太贪心,要懂得知足,她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她最后一个愿望给了她的后桌。
“我想你什么都好!”
我想你,什么都好!
我想,你什么都好!
无论哪一个,都好,同他那声好一样,她希望他也能欣喜。
但今天,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那个“好”字。
她认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感到难为情,不敢再去打扰。
辗转一夜睡不着,心里空落落地,说不出的失落。
早起的黑眼圈怎么也遮不住,顶着乌黑的眼睛就去上学了,教室闹哄哄的,气氛很不寻常。
回到座位上正巧同桌听完八卦回来。
“怎么了,今天这么热闹?”
同桌不语,纠结地看着她,盯着姜眸有些发怵。
“到底怎么了,跟我没关系吧,我啥也没干啊。”
同桌沈玮琪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神神秘秘得靠过来:“是余夏。”
姜眸顺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向后桌那摞得有几本书高的空白卷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的咽下口水:“怎,怎么了?”
同桌扫了眼周围,凳子往前拉,靠在她耳边:“他们说他吸毒,昨天我们班谢允浩去网吧的时候正好看到的,警察都来了,一堆人围着呢,说是有人聚众吸毒,他就站在中间。”
“轰”的一下,姜眸感觉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大脑一片空白。
摸出手机,看着那个缺失的“好”字,身体还没反应,眼泪就先跑出来了。
她甚至不敢打电话,不是不相信,而是无助,不知道那个脆弱的少年又经历了什么,满身的疮痍,换不到一点温情。
浑浑噩噩地在学校度过一天,无数次掏出手机,每看到一点点类似的新闻,都要点开,每一次心都是重重地提起又轻轻地放下。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她作业都来不及收就跑了出去,周五是学校最拥挤的时候,大多数家长都会来接孩子去吃一顿丰富的晚餐。
姜眸等不到公交车,自己跑了回去。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只知道七楼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
一路狂奔,看着那扇打开的铁门,姜眸再一次,没骨气得哭出来。
余夏像无数个周末一样,坐在危楼边,很久不见,他背影更廋了。
听到声音,余夏转过来,比从前更清瘦的脸庞,隐约还能看见半个酒窝,长长的留海被风吹起,露出那双纯粹的桃花眼,脸上有些伤口大多结痂了,还有大大小小的青紫。
少年歪着头,笑眼盈盈对她说:“你来了?”
“手机坏了,没看到你昨天的愿望,但是,会实现的。”
姜眸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少年最悲掺的故事,大抵是从来没人听过他的心里话。
姜眸最可悲的故事,只是从来没见过他认真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