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见不得她哭的模样,起身将她拥进怀里,头埋在她的肩头,感受怀里的温热,感受心脏的跳动。
没有人知道他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时常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他就像阴沟里的蛆虫,永远被埋在深渊,也没有资格仰望。
姜眸整个头埋在他的怀里,他怀里不再是只有冷冽的风尘味,有难闻的烟味,有劣质香水味,还有些呛人的不明味道,盖住他原本的皂荚味。
余夏埋在他的肩头,安心地说:“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我,只有你会找到我。”
明明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语气却多了一丝轻松。
姜眸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她有勇气,有能力来找他就好了。
现在,陪他的只有她无声的眼泪。
余夏声音低沉,似带有蛊惑:“姜眸,如果,我带你一起走,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你会不会怪我。”
姜眸从他怀里出来,攀上那双悲凉的眼,那是她喜欢的少年,从前,少年眼中没有光,如今,少年眼中没有灵魂。而她,自始自终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
抑制住心头的恐慌,闭上眼,温热的泪水从脸颊划过。
再一次睁眼对上他孤寂的双眼,拉过他的两根手指握在手里。
“以前是我太自私,从来都自以为是,以为是为了你好,实际上害了你,我不知道你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我现在也不知道,所以你恨我,是应该的,是我把你拉下深渊。”
“余夏。”
余夏一直以为他的名字是个耻辱,千百人叫的不过是个称谓,小姑娘满带哭腔的声音,带着无边的眷恋,仿佛这个名字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是她心心恋恋几世的情人,轻柔的声音,他整颗心都在发颤。
姜眸努力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余夏,我不会怪你,可是你会后悔的。”
“黄泉路上喝那碗孟婆汤时,来世再遇见,你看我眼睛时,等你再爬上楼顶,再攀上山顶时,你会后悔的。没有了生的希望,你不畏惧死,把无辜的人拉向深渊,你会永远惩罚自己,在地狱忏悔。”
“你本是个善良的人,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烂尾楼的那只流浪猫,是你喂的,年初在校门口被撞死的那只狗,是你悄悄把它埋的,菜市场那个瘸腿阿婆,你每次都要早早地去把她的菜买完好让她早点回家,每次给你分享的零食,给你带的早饭,你都会悄悄把钱夹在我书里。”
“余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明明,明明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期待的。”
余夏大概最怕知道,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就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报有期待,这对他来说,太讽刺。
姜眸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事实,让他恐慌。
小姑娘说得对,他一直在为难自己,虽然可笑,但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梦想着当一个普通的人,把无辜的人带向深渊,最后受折磨的一定是他自己,尤其,这个人还是她。
无力的垂下眼眸,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世界的冷漠,面对他的无知和世界的残酷。
姜眸见不得他自暴自弃的模样,将握在手里的手指松开,改为主动上前拥抱,她和他故事的开始,是她主动靠近,这却是第一次,给他一个拥抱,以朋友,以陌生人,以喜欢的人的身份。
双手环着他的手臂将他拥进怀里,让他不忍挣脱。
余夏不敢挣扎,怕伤了了小姑娘。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中只剩下静谧。
余夏静静地站着,任由小姑娘将她抱住,小姑娘身量小,只到他的胸膛,侧耳刚好可以贴近心脏,那是生命跳动的声音。
看向七楼以外的天,天空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整个渲染成红色,是难得的火烧云现象,他曾在书上见过,火烧云的出现意味着蓬勃,朝气和希望,他想,他突然就释然了。
抽出手臂回抱姜眸,将手放在小姑娘头顶,把那一头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细致地理好。
“吃饭了吗?家里只有面,素水面可以吗?”
姜眸抬头,不满道:“有鸡蛋,我想卧个鸡蛋。”
余夏轻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好。”
转身朝灶台走去。
姜眸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连忙跟上去。
余夏什么都不让他做,她只能跟在后面陪他聊天,其实是她想说说话。
“以后,你的家人肯定很幸福,家务活你都包了,真好!”
余夏不答,姜眸不在意,自顾地说:
“是不是以后你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勤俭持家,这种搭配也挺。。。”
“不用,她什么都不用做,看着我就好。”
姜眸看他很熟练地打蛋,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打趣道:“那你以后负责赚钱养家,貌美如花,她负责积极败家!”
余夏不语,捞出面条,放了半勺盐,酱油,猪油,又捞出锅里唯一一个鸡蛋放在面条明显要多的碗里。
关火,端起有鸡蛋的那碗递给她,姜眸伸手去接,余夏牢牢地扣住碗边缘不松开,看着她,认真道:“她高兴就好。”
姜眸接过他松开的碗,沉溺在他温柔的眼里,心里有些期待,有些小窃喜。
余夏面少,三两口就吃完了,姜眸细嚼慢咽,还剩大半碗,也不急。
余夏看着面前小姑娘认真吃面的样子,轻声道:“以后遇到不会的题,不要死磕,先放到一边,把会做的做了。”
“背英语不要死记硬背,可以结合语境,也可以自己和自己对话。”
姜眸吃着面认真听着,时不时喝口汤点头附和,姜眸就这么听着,直到她吃完,余夏主动起身去洗碗。
姜眸看着他清瘦而落寞的背影,有些心疼。
“余夏,我陪你去吧!”
她能看到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余夏没想到她知道,说不清什么情绪,只是觉得,他走过的这半生,终于等来了这声陪伴。有一个人陪,这是莫大的荣幸,即使只是走那最后一步,一种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突然被人搬开的感觉,他的无措,他的脆弱,全部被暴露在外,连带着他无数次憋回去的眼泪也被带出来。
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
姜眸看着他颤抖的肩膀,更是压抑。
前后桌一年,是她心底里的喜欢的少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反常,少年话少,不是一个将情绪显露在外的人,又怎会无故叮嘱那么多,又怎么会将他一直隐藏的颓废展露在外,这对他来说,极度缺乏安全感。
伴随这一路的无言,姜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警察局,曾经在她心里,这是一个很圣神的地方,而如今,她希望这个圣神的地方能够多一些宽容。
她不知道余夏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地方。
在看到“警察局”三个字的时候,她看到余夏眼里的波动,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眼中所谓的生的希望。
有些人活得很卑微,连生的希望都是别人给的。
站在门口,余夏从包里摸出一张卡递给她。
姜眸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神疑惑。
“这里是90万,你替我保管吧,密码是高一开学的日子。”
姜眸有些恐慌,后退了两步,高声道:
“你给我保管干什么,再说,保管就保管,你告诉我密码干什么?”
余夏轻笑,上前拉过她的手把卡放在她手里,半开玩笑地说:“这可是我卖身的钱,一年5万,宝贵着呢,你要好好保管啊!密码我怕我忘了,你就先替我记着。”
90万,卖身钱,18岁,一年五万。
姜眸突然就觉得手上这90万轻如鸿毛,而这些字眼是这世上最悲凉的文字。
将卡放进包里,故作轻松地问他:“那你这么一笔钱在我这,什么时候来拿啊?”
余夏突然就沉默了,回头望向明亮的警察局,声音轻如叹息:“以后。”
时间是这世上最难依靠的东西,因为她有个期限叫以后。
姜眸懂了他的意思,有些人,明明还在眼前,却感觉已经分离,一股难以言舍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总惹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