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而曲折的红色回廊外是一大片樱花树,樱花团团盛开,有如粉色的绚烂彩霞。轻风吹过,落地的樱花花瓣飘舞,露出了地面上的杂乱脚印。
一棵樱花树下,穿着褐色长衫的刘怀远豹眼圆睁,满是虬髯胡须的脸气的发青,他手上拷着一副银制镣铐。而站刘怀远旁边穿蓝袍,戴玉冠,做男儿打扮的是上官燕,她纤细的蛾眉紧紧蹙着,一双如秋水般明媚的眼中满是忧色。
刘怀远沉声道:“上官燕,你抓我到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上官燕没有说话,她看到院中的樱花树影移动了一分,她美丽脸上的焦虑也多了一分。
“相信我,我会救出你所有的帮众,将他们送到总堂,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带人假意攻打将军府,这样余飞才会抽掉京兆府衙的兵力。”这是段北辰之前所说的。上官燕觉得非常冒险,可还是答应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现在担忧的是她的手下,还是段北辰。
刘怀远见上官燕不理会自己,他额头青筋绽出,怒道:“上官燕若你不给本将军一个交代,本将军出去后,必带亲兵卫血洗了白云帮。”
上官燕冷冷说道:“我白云帮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动的。”
刘怀远大吼道:“在大唐可没人敢对本将军如此说话。”
上官燕说道:“这里是长安。”
刘怀远气的咬牙切齿,而上官燕清冷的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京兆府的大牢被大火烧为了黑色的瓦砾废墟,二十五名兵士将七十余名犯人带到了庭院中,犯人都在用力咳嗽着,而他们的脚镣也发出了沉重之音。一名衙卫伸手将另一名在瓦砾中埋着的衙卫拉出,而张林和柳桢早就跑出了大牢,因此身上并无半分伤痕,只是衣衫上满是积灰。
柳桢看着灰头土脸的衙卫,大吼道:“本官让你们看守的犯人呢。”
一名衙卫小声道:“府尹,我看到黑影……一个黑影,应该是段北辰,他好像烧死了。”
柳桢和张林看着冒着黑烟的焦黑梁木和黑色瓦片,柳桢狂喜,张林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张林已经知道了白云帮帮众是无辜的,可依照柳府尹的性格,他们多半活不过今晚了。
张林叹息一声,柳桢扭头朝衙卫说道:“你们两个看守犯人,我和其他人去找尸体。”
两名灰头土脸的衙卫点头,柳桢和张林以及二十五名兵士开始在瓦砾中搜寻段北辰和倭商的尸体,不多时,便是找到了倭商的尸体。柳桢和其他人大喜,继续寻找尸体,而翻动瓦砾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声惊叫身响起,七十多名犯人中却是有一人突然冲出,将两名衙卫的头用力一撞,随后两名衙卫便倒在了地上。那人正是段北辰。
段北辰取出倭刀用力劈在了一名囚犯的脚镣上,脚镣断裂,囚犯立刻感激的跪倒在地,段北辰用手轻轻一嘘,囚犯会意。段北辰如法炮制,又用倭刀劈开了其他犯人的脚镣。
等段北辰劈开最后一名囚犯的脚镣后,脸色已变得极其苍白,他开始重重喘息,显然是力竭了。段北辰伸手擦去脸上的汗,不想一名衙卫却是突然醒来,大叫道:“段北辰,是恶犯段北辰!”
张林大惊之色,二十五名士兵纷纷举起手上唐刀,柳桢却是叹息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段北辰他们是无辜的,你带他们走吧,我会另写一道奏折向唐皇请罪的。”
柳桢的额头皱成了川字,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显得心灰意冷。七十五名囚犯口中咿咿呀呀的叫着,跪倒在地,而更是有几名囚犯眼中流出了感激的泪。段北辰脸上出现了佩服的神色,他走到柳桢前,笑道:“柳府尹明察,真是长安的父母官。”
柳桢捋须点头,段北辰将倭刀交给了柳桢。柳桢把玩了一下,却是突然挥刀朝段北辰刺去。段北辰万万没想到柳桢会突然动手,他的小腹被刺中,颓然倒地。
七十名囚犯愤怒的挥拳朝柳桢攻去,柳桢朝士兵们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二十五名士兵便是高举唐刀围住了囚犯。
柳桢阴冷的一笑,而后说道:“诸位都看到了,是倭人恶意袭杀本官,可不是本官要对他们动手。”柳桢将染着血的倭刀扔给了张林,将军府的士兵开始持唐刀屠杀,手无寸铁的囚犯们根本不是将军府卫兵的对手。
唐刀凌厉斩下,大片血珠开始飞溅,第一波唐兵的冲杀,囚犯们便是丢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士兵开始组织第二次进攻。一名右脸颊纹有猛虎刺青,体格健硕的囚犯大吼一声背起了段北辰,朝府衙门口猛冲而去,而其他囚犯纷纷挡在了段北辰身前,用血肉去抵挡士兵的唐刀。
哀嚎声阵阵,却是没有囚徒退出,一具具的尸体倒下,柳桢见刺青囚犯已经背段北辰至府衙门口,而士兵也被仅存的六七名囚犯拦下,柳桢急忙朝张林叫道:“张林你带两名衙卫去抓段北辰,生死不论。”
张林领命,他带两名衙卫快速朝段北辰追去。面有刺青的囚犯放下段北辰,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下了“报仇”两个血字,便是用力将重伤的段北辰推至府衙门外。两名衙卫趁机将腰刀刺入了囚犯胸口,囚犯怪吼着将衙卫压倒,张林则是跳在了囚犯身上,飞快跃出了府门。
段北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而他小腹处缠着几圈麻布,显然血止住,自己被人救下了。段北辰抬头看到房子很旧很小,只有一床,一椅,一火炉,火炉上煮着一锅草药,白气升腾。
段北辰将枕头移了移,便是见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走入了房中,那大汉正是张林。
“是你救了我?”
“嗯。”
“多谢。”
水开始沸腾,药香味弥漫在了整个小房中,张林盛了一碗药汤给段北辰。段北辰接过,却是听张林说道:“你是好人,之前我错怪你了。长安对你太危险了,我会送你出城。”
段北辰将枕头向上移了移,却是轻轻笑了,不少药汁也洒落在地。张林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段北辰喝了一口药,缓缓道:“你也是好人,不过,我是不会离开长安的。”
张林腾地从长椅上站起,一锅草药翻倒在地,浓烈刺鼻的药香瞬间充斥了狭小的木屋。张林生气道:“我跟随柳府尹多年,他做事向来要么不做,要么便做绝。实话告诉你,府尹已经将奏折和供状呈给了唐皇。拜你所赐,七十四名被诬陷为倭人的白云帮弟子已经死了,现在对于府尹来说,只要除掉你和上官燕,红叶寺刺客一案便可结了。”
段北辰又将枕头上移了一分,他缓缓说道:“不,你我都明白真正的倭人还没有行动,他们一旦行动,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张林颇为自信的说道:“府尹已经请了虎豹卫禁军帮忙协守长安,想必,倭人自会退去。”
段北辰看着地上的药汁,说道:“若是他们不退呢。”
张林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他紧握腰刀说道:“他们若是不退,我等必将死战,还太平给长安,少年,至于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张林离开了,段北辰用一只手撑着床板,艰难的走下了床。
落日西沉,长安巍巍皇城像是金色巨兽侧躺在大地之上。金色余晖洒在千万琉璃瓦上,金光闪烁,宛如圣光。随着一声木梆声响起,身穿黑色战甲,面色冷峻的蓝胡儿快速朝西华门走去,一队巡视的兵士朝他行礼,蓝胡儿回礼,蓝眼睛里却是燃起了愤怒的火。
很快,蓝胡儿来到了西华门,陈恭军头正闭眼小憩。他的身后是两名谈笑的虎豹卫,蓝胡儿轻轻一咳,两名虎豹卫挺直身体肃立。蓝胡儿问道:“已经卯时了,崔严统领和金吾卫还没来吗?”
两名虎豹卫士无奈摇头,其中一名黑瘦的卫士道:“副军头,已经三日了,崔统领和他的金吾卫都没有来换班。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可是撑不住了。”
蓝胡儿拍着黑瘦卫士的肩膀,他说道:“坚持一下,等红叶寺刺客案破了,咱们就不必如此辛苦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去天下第一楼翠楼喝酒。”
两名虎豹卫士纷纷点头,陈恭全身一颤,醒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面色蜡黄,像是得了重病。蓝胡儿向陈恭说道:“军头,我看你的病还未好,还是不要……”
陈恭豪爽的笑道:“伤风感冒,不碍事的。今日,可有官员进紫宸殿?”
黑瘦衙卫说道:“回禀军头,只有红叶寺住持玄海一人。”
陈恭不屑的笑了一声,他说道:“那个老秃驴,每日只会蛊惑陛下修佛殿,进佛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变成秃……”
两名衙卫捂嘴偷笑,蓝胡儿却是轻轻撇嘴,陈恭回头看到了玄海。玄海淡淡一笑,他将双掌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陈军头,背后说人坏话,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陈恭大怒便是拔刀去教训玄海,被蓝胡儿狠狠拦住。玄海白眉轻展,却是和陈恭扯了半天闲话。陈恭狐疑的看着玄海,好久之后,玄海将两道白眉皱起道:“差点忘了,陛下请军头到殿中议事。”
陈恭气的脸色铁青,此时,距唐皇找他议事已是过了半个时辰。玄海低声诵了一声佛号便飘然而去,陈恭冷哼一声,急急朝紫宸殿去了。
唐皇穿着明黄色圆领窄龙袍,腰系九环带,长身而立。桌上的鎏金兽香炉中青烟升腾,笼罩着唐皇的脸,显得颇为神秘。陈恭进入殿后,先朝唐皇施礼,随后便是看到了唐皇手上的奏折,以及那紧握着奏折颤抖的手。
陈恭面色一沉,唐皇将奏折递给了陈恭,陈恭接过,见奏折上写着:“微臣京兆府尹柳桢奏报陛下,红叶寺刺客案破,所有倭人伏法,均被我京兆府衙卫击死。其中,倭人头目段北辰和上官燕潜逃,臣请陛下调禁军四卫中虎豹卫协助巡防长安。”
陈恭看到上官燕的名字轻轻一愣,唐皇将手放在了兽香炉上,青烟从他的指间缠绕而过,唐皇平静的说道:“柳桢办事虽然稳妥,然而胸襟狭窄。佛骨还没找到,上官燕又是朕的人,朕不信他的话,你代我去京兆府尹走一趟,探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