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北辰跳在了马背上，两人纵马飞奔向了长安。骁骑卫军头卢方的府邸，靠近长安的东市，是在兴平坊。而这一坊中所住的大多是在东市做买卖的画商，其中砚台，宣画纸商人最多。有很多宣画纸商人夹卖画师画作，所获暴利，远比宣纸更多。
“宋老板，有没有段方画师和张炜画师的画？”
一名穿着褐色长衫，独眼干瘦的男子走入了宣纸店中。男子右手拿着一个蛇皮酒袋，模样显得猥琐而又凶狠，正是骁骑卫军头卢方。
骁骑卫是禁军四卫中最闲的一支禁军，只有唐皇要离开长安出巡时，他们才会跟随护卫。
宋老板急迎卢方走进店中，卢方也不客气，他径直走到一排宣纸后，便是看到一个白瓷瓶中，装着十副画轴。卢方打开一副画轴，见上面画着的青山线条凌乱，泼墨太多，他恼怒的将画作扔在地上，又打开一副却是见宣纸画上的青山比上一副还烂，若不是画下有题“山”一字，卢方真以为是画着什么山怪妖魔了。
卢方又打开剩下的八副画，没想画作更糟，他将八副画全部扔倒在地，恼怒的大叫道：“宋老板，你放着大买卖不做，是在消遣我吗？”
宋老板在心里诽谤一声，面上却是强颜欢笑道：“卢军头，我哪里敢骗你，只是最近段方画师和张炜画师都没有作画，因此不曾有摹本流出，恐怕是让卢军头失望了。”
宋老板的话刚落，卢方大手在桌上一拍，他大怒道：“我听闻段方画师，最近几日感染了风寒，没有作画。可张炜画师一月前做了一副《千佛图》送给了崔侍郎，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在市上出卖了。”
宋老板一愣，一名穿着华丽绸衫的瘦高男子走入了店中，他开口道：“宋老板，都已经五日了，快将《千佛图》的摹本给我，我三锭金子可是付给你了，你该不会卖给其他人了吧。”
宋老板朝男子努嘴示意，不料，男子却是扯住了他的袖子大叫道：“宋老板你可不能不讲信用，不然，我可要到京兆府告你了。”
宋老板无奈只得从袖中取出了一副画轴，男子展开画轴欣喜的看了几眼，他面上满是狂喜的神色，随后便是卷起画轴放入了袖中。
男子朝宋老板拱手道：“多谢宋老板了。”
男子便要出门离开，却是看到了独眼的卢方站在门前。他见卢方穿着寒酸，一只眼睛也瞎掉了，便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卢方，开口道：“今天我高兴，这银子就赏给你了。”
宋老板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而卢方接过了银子，随后便是大手一抓夺过了男子手上的画轴。男子愤怒道：“你这乞丐好不识趣，竟然夺我的画，我要……”
卢方轻轻在桌上一拍，桌子便是垮塌了半边。
卢方朝宋老板大吼道：“宋老板你刚刚说没有张炜画师的临摹画作，现在又有了，是在欺我骁骑卫军头吗？”
男子听卢方自报是骁骑卫军头，便是逃命般的奔了出去。卢方哈哈一笑，将一锭银子扔给了宋老板，宋老板苦笑道：“卢军头可真会做生意，一锭银子就买下了《千佛图》的摹本，这可是最少值四金呢。”
卢方打了一个哈哈道：“本军头又不是没付你钱，等我下个月俸禄发了，就给你结账。”
卢方惊喜的去展开画轴，却不想一把剑却是狠狠的斩向了画轴。挥剑的是段北辰，段北辰和李莫之前去了卢府，听管家说卢方军头不在府中，两人以为卢方已经出事，正要离开兴乐坊，段北辰却是被一高瘦男子撞在了身上，正是此前在宋老板店中买画的男子。
男子将卢方在店中告知了段北辰和李莫，段北辰和李莫急闯入宋老板的店中，两人正好看到宋老板在后退，而卢方正要展开一副画轴。段北辰一惊，以为画轴中藏着暗器，便是挥睚眦剑朝画轴直斩而去，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卢方喝了一大口酒，他死死盯着段北辰，随后目光落在了他的睚眦剑上，愤怒随即烟消云散。卢方将酒袋甩了甩，问道：“你们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李莫上前一步道：“我是大理寺少卿李莫，他是大理寺司正段北辰。卢军头，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陈恭军头和崔严军头都遇难了，我们推测倭人和东密教要对你不利，因此我会派大理寺的人保护你。”
卢方又喝了一大口酒，他冷笑一声道：“保护我，我可用不着你们来保护。”
李莫强硬道：“卢军头，我不过是为唐皇的安全考虑。不论你同意亦或是不同意，我都会派大理寺官差保护你的。”
卢方将手上的酒袋重重晃了晃道：“如果你真派人来，那么我见一个便是杀一个。”
卢方又喝了一口酒，凶恶的脸上满是杀意。李莫知他不是开玩笑，却是看到段北辰突兀向前了一步，他和卢方俱是大惊。段北辰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好香的酒，能不能……”
李莫咳嗽几声打断了段北辰的话，卢方却是豪爽的大笑，将酒递给了段北辰。段北辰也不客气，直接喝了半袋，随后将酒袋交给了卢方，开口说道：“这酒又香又醇，窖藏了应该有三十年了吧。”
卢方点头，独眼中闪过光芒，开始滔滔不绝的和段北辰谈论各种美酒。李莫退后几步，他不去理会两个“酒鬼”，轻响声响起，李莫低头，却是看到自己踩在了一张宣纸画上，他弯腰捡起，见画的是一副青山图，图下方题着“张炜”两字，两字十分秀气，却像是女子所写。李莫皱眉，捡起地上其它的宣纸画，发现上面的题字全是“张炜”，只是笔迹全然不同。
宋老板走到李莫身前道：“官爷，这都是大唐第一画师张炜三年前所画，只要一贯钱。”
李莫讥讽道：“宋老板你还真会说笑，这几幅一看就是别人临摹张炜的作品。”
宋老板依旧笑道：“官爷，现在张画师的赝品也卖三金，崔侍郎家中那副《千佛图》画是真迹，便是价值百金。只是，三年前他籍籍无名，画艺不精，画作无人知晓，因此赝品才这么便宜。”
李莫没再答话，宋老板知买卖是做不成了。索性，退到了柜台处。段北辰见卢方脸上笑意正浓，他将话题一转问道：“卢军头，近日你府上可发生什么‘怪事’？”
卢方大笑道：“我倒是希望发生怪事，这样我便可以舒展筋骨了。”
段北辰轻轻笑了笑，心里却是大为疑惑。若是卢方军头无事，那么东密教和倭人要对付的会是何人？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响起，齐磊和两名大理寺官差匆匆来到了店中。他朝李莫和段北辰行礼，大声道：“李少卿，出事了，清乐坊百花楼死了三名歌妓，死状极惨，现在还没找到凶手。”
李莫面色一冷，他急问道：“百花楼封锁了没有？”
齐磊答道：“回禀少卿，我已经在两个出口都安排了番役巡守。”
李莫点头朝段北辰说道：“看来‘他们’是另有目标。卢军头，告辞了。”
卢方又喝了一大口酒，不去理会，便是脚步歪歪斜斜的离开了。而齐磊也带着段北辰李莫朝凶案发生地清乐坊百花楼赶去了。
清乐坊位于长安县东，是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而在坊外有一条河流，河水颜色是古怪的淡红，是因河水中留有太多的胭脂水粉，因故变红，这条河在清乐坊都被称为“胭脂河。”
清乐坊内的歌妓馆有五所，其中以百花楼最为出名，甚至民间有传当朝天子也曾夜宿于此，更有不少文人和画师在其墙上题诗作画，才子佳人，莫不如是。
段北辰和李莫走入百花楼，看到楼内雕梁画栋，厅中摆设有珍贵玉器，和名贵玛瑙，更显富丽堂皇。而在厅左首有一鎏金屏风，四扇屏风上两扇画有开屏孔雀，两扇画有慈眉罗汉，四副画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段北辰看着屏风下端的张炜，段方题字，不免莞尔。
“两大画师合作所作的画，这可要值不少金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看画，赶快查案。”
段北辰无奈笑笑，跟着李莫上了二楼，右首第三间房外早有两名官差看守，而房中更是响着一片哭声。段北辰和李莫走近了房中，看到了桌下有三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正是死的三名歌妓。
面丑，嘴角有一颗黑痣的鸹母见段北辰和李莫两人到来，李莫又穿着官服，她便是抓住了李莫的衣袖，痛哭流涕道：“官爷，你可要早日找到杀人凶手啊，不然，我的生意可就黄了。”
李莫不屑的将衣袖一甩，老鸹差点摔倒，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穿翠绿衣衫，黄裙的丫鬟给扶住了。
李莫朝齐磊大骂道：“杀人的必然是死者的姘头，只要查到昨夜谁留宿于此，就真相大白了。”
齐磊窘迫的低头，段北辰看到房中床上被褥整洁，桌上也只放着三个杯子，一盘瓜子，他微感吃惊。
房中丫鬟却突然开口道：“官爷……昨晚三位姐姐只是在房中聊天，并无他人。”
李莫惊诧道：“你为什么在房外偷听三人谈话。”
丫鬟的脸一红，鸹母急声道：“小翠，小红，小玉三人有好几日都不接客了，我才让她去房外偷听，看看她们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因此懈怠了。”
段北辰看到房中的窗是开着的，他走上前，俯瞰而下便是看到了红色的胭脂河。胭脂河边，并无渡船，只有几名歌妓在梳洗头发。段北辰朝窗框看去，发现上面并无绳结印痕，和划痕。
段北辰轻声问丫鬟道：“如此说来，你知道她们死于何时？”
丫鬟偷偷朝老鸹瞟了一眼，低声道：“我听了半日，三位姐姐老是在谈论画作，还吵了起来，我听得无趣便回房睡了，第二天醒来，我去给三位姐姐送早点便是发现她们死在了房中。”
段北辰开口道：“画，这便奇了。”
段北辰低头看到一名歌妓手臂上有抓痕，他弯腰去搜歌妓的身体，便是从水袖中搜出了一个紫檀木匣，木匣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段北辰将木匣翻转却是看到木匣底部刻着“崔荣”两字。段北辰默然不语，他将木匣递给了李莫，李莫惊讶道：“刑部侍郎崔荣，他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齐磊小声道：“会不会是崔侍郎来过此地，将木匣送给了死者中的一人？”
李莫斩钉截铁道：“朝中均知崔侍郎惧内，还有崔荣素来端方，他怎么会来此等烟花之地？”
段北辰开口道：“若我想的没错，匣子应该是空的。”
李莫打开木匣，果见匣子内毫无一物。他说道：“会不会是匣子内装有杀人的凶器？”
齐磊摇头道：“三具歌妓均是被斩了头颅，此木匣虽和剑匣一样，可长剑是斩不断头颅的。死者伤口又平滑，应该是斧头或者大刀砍杀所至。”
“木匣中装着的可能是一副画。”
段北辰的话一落，丫鬟却是拍手道：“我想起她们谈的画作了，是叫《千佛图》，画师还挺有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