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兴乐坊的一间低矮小屋中,段方披散着头发,在一张旧桌前挥毫作画。他的衣袖挽的很高,握着毛笔的右手青筋毕露,与其说是他握着毛笔,倒不如说他握着的是一把刀。而在地上横七竖八扔着二十副废画,每一副画上都是画着奇怪的佛脸。
几点墨汁飞溅在佛脸的鼻尖,段方用力将手上的毛笔折断,怒吼道:“张炜,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完成这幅画的!”
“你想知道吗?”
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了段方的耳朵中,段方惊恐的扭头,却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桌上的画像诡异落地,段方慢慢的捡起画像,两只手却是开始狠狠颤抖,画上画着的佛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正在喝酒的男子,其中一个眉清目秀正是他,另一个骨瘦如柴,颧骨很高正是张炜。
段方惊叫了一声,他急忙后退,画轴却是狠狠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段方吃惊的说道:“你……你是人……你是人,还是鬼……为什么要找我,我没杀他……”
门吱嘎响了一声开了,齐磊万分错愕的看着段方,段方揉揉眼,却是看到刚刚打在他腿上的画轴神秘不见了。齐磊扶起段方,问道:“段画师,你刚刚尖叫,出什么事了?”
段方慌乱的回答道:“没,我什么事也没有。”
段方急急忙忙站起便要向外走,却不想看到了段北辰和李莫。李莫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唐刀上,段方退回屋中,段北辰看到段方的两只手在狠狠发颤,面色又是十分苍白,他问道:“段画师,你生病了?”
段方将身上的灰尘拍干净,轻声说道:“没,只是刚刚作画累了。”
段北辰低头便是看到了地上许多的废弃画着佛脸的画作,他捡起一副去看,发现画上的用墨,勾勒和在崔府见到的《千佛图》一模一样。
李莫见段方魂不守舍,他向前一步,冷冷道:“我和段北辰都知道是你盗出了《千佛图》,现在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盗《千佛图》,第二个问题是你是如何在房间杀人的?”
段方苦苦笑了一声,他看着折断的毛笔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我和张炜是大唐最厉害的画师,我擅长画孔雀,他擅长画佛。去年上元节我去百花楼找小翠,听得堂中一片欢呼,我去看时,见他正在屏风上作画,小翠也鼓掌叫好,我便是拿毛笔和他比试了一场,结果,胜了他,而在那以后,他每月便会来找我比拼画艺,我不厌其烦,躲在了百花楼,却是没想他竟也来了这里。无奈,我只好教了他画艺。”
李莫冷冷一笑,说道:“所以你见他后来比自己画的好了,便是妒心大作,要毁掉他的画,是不是?”
段方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他虽然进步了不少,可我才是大唐第一画师。可是,一月前,他拿了《千佛图》给我看,我才知道我输了,那副画我是根本比不过的,胜过了我画的所有。之后,我听说崔侍郎买下了《千佛图》便想要偷回去临摹,便和小翠两人将真正的《千佛图》偷出,我为了避免画作被识破,给了崔荣画了一副赝品,挂在了墙上。”
李莫点头道:“果然,可后来你为何夺图后又杀死了三名歌妓?”
段方大为惊愕道:“我并没有杀她们,等我赶去时,她们已经死了,你们当时也看到了。”
李莫冷冷道:“三名歌妓不是你杀的,难道是鬼不成?”
段方又退了一步,李莫又要逼问,段北辰却是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张炜画师,让他再作画一副,这样,你也不会去偷画,凶案也就不会发生了。”
段方苦笑道:“他画了《千佛图》后便死了。”
段北辰和李莫均是一惊,段方无奈说道:“《千佛图》一出后,张炜名满长安,而他的画作更是洛阳纸贵,一副赝品便可卖三金。我那日去他家看了《千佛图》后,邀他一同去百花楼喝酒,不想在送他回去时,他却是突然醉倒,摔入了胭脂河中。我大声呼救,可惜他已经死了。”
李莫冷冷笑道:“段画师,你是不是推了他一把,因此,他才落入河里死亡的?”
段方急忙摇头道:“不,不,不,他是自己真的喝醉,掉入了河中。”
李莫冷冷道:“那晚可曾有人见你和张炜在河岸同行?”
段方无奈摇头,李莫朝齐磊示意,齐磊便是给段方拷上了镣铐。段方大怒道:“李少卿,我没有杀她们,还有,我真的不知道《千佛图》被谁给从房间偷走了,我是大唐第一画师,你为什么要抓我?”
李莫冷冷道:“放心,不会有人认出你的。齐磊,去套一辆马车。”
齐磊领命去了,很快他便是借了一辆马车。马车行在了长安的长街上,一场微雨,悄然而至。
段北辰将马缰绳轻轻一拉,他开口问道:“你抓段方,是不是想引出他的同伙?”
李莫答道:“正是,我敢断定真的《千佛图》就在他的手上。”
李莫见段北辰一脸担忧,他轻笑道:“一切就快水落石出了,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喝……”
马车内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李莫一愣,段北辰用力在马背上一踩,跳在了押着段方的马车上。段北辰急挑开了车帘,看到了一大片血,和段方的头颅。段方脸上的神色极其恐怖,而舌头更是诡异的伸出了一截。段北辰去翻段方的身体,一个画轴却是从他胸襟中滚落。
段北辰打开画,见图上画着的不过是一座寻常青山,青山上有一栋木屋,图用墨线条古怪丑陋,完全不像是段方所作。
李莫在马车内搜寻了一阵,却是没有找到杀人凶器。他皱眉道:“段方的死和歌妓一样都是被人砍了头。可是刚刚马车内只有他一人,是谁杀了他,又怎会消失不见呢?”
马车外细雨微风,润物无声,段北辰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他将画扔在了马车外,李莫大惊失色道:“段北辰,你做什么,这画极有可能是凶手……”
李莫没有再说下去,他万分错愕的看着“青山图”,只见雨滴打落在画上,画作上的青山,却是片墨没有模糊,未沾一滴水滴。
李莫疑惑道:“看来崔侍郎所讲的是真的,画的确有古怪。齐磊,你现在带人去胭脂河打捞张炜的尸体。”
齐磊将马头一转便是朝相反方向奔去了,李莫看着马车中段方的血腥尸身,他问段北辰道:“段方也死了,现在怎么办?”
段北辰无奈道:“只能去查这幅画了。”
段北辰和李莫骑马来到了宋老板的宣纸店,两人见宋老板店外挤满了三十名买画的客人,正在抢购画作。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热烈和疯狂,段北辰甚至看到三名头戴文士帽穿宽袍大袖的学子,为了一副画在争吵扭打,倒像是街上打架的混混一般。
李莫上前去阻止,他大声道:“不就是一副画,有什么好争的。”
三名学子像是看白痴般看向了李莫,其中一名肥胖的学子大叫道:“你是瞎子吗,这可是张炜画师的真作,现在可只要五十金,要知道他的赝品也是要卖三金。”
李莫气的拔出了唐刀,客人瞬间鸟雀般散了。宋老板苦着脸,无奈的将未卖出的三副画放入了瓷瓶中。段北辰将手上的青山图朝宋老板递去,宋老板却是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开口道:“两位官爷,我困了,两位请回吧。”
李莫冷冷道:“宋老板恐怕还不知道张炜画师死了吧。”
宋老板退了一步,他大声道:“这不可能,今早我才高价去张炜的府宅购买了十副画。”
段北辰手上的画轴落地,滚在了地上。他问宋老板道:“宋老板,你确信见到了张炜,瓷瓶中的画也是张炜所画?”
宋老板自信道:“我做这一行已经二十年了,绝对不会错,十副全部都是张炜所作。只是,他以前不过一年卖三四副,今早见我却是卖出了十副。想必,是逛百花楼缺钱了。”
宋老板说完,却是见段北辰和李莫两人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画,开始观摩,却是猛地揉了揉眼,脸色大变。
段北辰问道:“怎么了?”
宋老板轻声道:“没什么。”
脚步声响起,李莫回头却是看到了齐磊,齐磊身后跟着两名衙卫,两名衙卫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一具肿胀的尸体,尸体的脸很宽,豆眉,厚嘴唇,看上去颇为丑陋。
齐磊朝李莫行礼道:“李少卿,的确在胭脂河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已经向人打听过了,张炜没什么亲人,只有一名弟子,他的弟子已经辨认过了,这的确是张炜的尸体。”
宋老板看到尸体惊骇的摔倒在地,他惊叫道:“这怎么可能,我今早才见过他,怎么现在他就死了。”
李莫冷冷道:“张炜很早时候便落水死了,你所见的只是假的张炜。”
宋老板无奈摇头道:“就算他人是假的,可他所作的画又如何作假?”
段北辰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那也未必是真,宋老板若是有空,便随我们去张府一趟吧。”
宋老板点头道:“可以,他的府宅离我的店不远。”
宋老板带着段北辰和李莫走到了兴乐坊的第三条横街上,横街的白墙上洒着不少黑色墨汁。段北辰见白墙上写着“大唐第一画师张炜”八个斗大墨字,笔锋刚健,颇有一股慑人气势。
宋老板轻轻笑道:“那是张炜画师题的字,气势不错,可是比他的画却是差了一分。”
李莫见段北辰还在盯着墙上的字,他问道:“怎么了?”
段北辰开口道:“今天下了两场雨,可墙壁上的毛笔字却是清晰可见,这可真怪。”
李莫急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假冒张炜的人肯定是杀害歌妓和段方的凶手。”
李莫大步向前,宋老板将手指向了右手第二间府宅。李莫和段北辰推开府门,走入了院中,便闻到了一股十分古怪的味道。两人抬头看到了院中有一个长十丈宽五丈的池塘,池塘内的水是怪异的黑色,而味道是从水中传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