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板轻笑道:“这是‘墨池’,我第一次来也着实吃惊。”
李莫看到院子中房屋不少,他皱眉问宋老板道:“你可知道他在那一间屋子?”
宋老板得意一笑,大叫道:“张画师,我又来买画了。”
宋老板的话音刚落,穿着绿色锦袍,腰上悬有一块玉佩的“张炜”便大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他的容貌颇丑,豆眉,厚嘴唇,这一点和真的张炜十分相像。而他的手却是十分粗大,不像是握笔的手,倒像是握刀的手。
宋老板朝张炜行了一礼道:“画师,这两位想买你的画,你引荐几幅吧。”
张炜大大咧咧的笑了笑,随后虎虎生风走入了屋子中,而后抱着一大摞的画走出屋子,将画扔在了地上。
“随便挑,当然,钱可不能少我一个铜板。”
李莫狐疑的弯腰拿起一副画,画上画着穿着灰色僧衣坦胸露腹的弥勒佛,弥勒佛盘坐在草地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正开怀大笑。这笑容惟妙惟肖,李莫大笑道:“张画师,我不想要地上的画,我要你现在帮我画一幅弥勒佛。”
“好。”
李莫和段北辰跟随张炜来到了书房,看到一张梨花木桌上早就铺了宣纸,压了白玉砚台。
张炜深吸一口气,拿起乌木笔架上的镶红玉狼毫毛笔,泼墨作画,很快便是画了弥勒佛,画功竟是胜过了之前所画的弥勒佛三分。宋老板欢喜道:“两位官爷我看你们搞错了,死在河里的那人不是张炜,这位才是张炜。”
宋老板说完,便自觉失言,而张炜大惊道:“死了,谁说我死了?”
李莫愤恨的看了宋老板一眼,而后不悦道:“张画师多有打搅了。”
李莫转身便向外走,段北辰问张炜道:“张画师,百花楼屏风上的孔雀图是不是出自你手?”
张炜大笑道:“我张画师只画佛,孔雀不是我画的。”
段北辰又问道:“那张画师知道不知道孔雀是何人所作?”
张炜冷哼一声道:“想来是籍籍无名之辈,两位若是买画就买,不买的画,恕我不能奉陪了。”
张炜将大袖一甩走了,段北辰和李莫,宋老板三人走出了张府。李莫疑惑道:“这人既然能作出一模一样的画作,想必是真正的张炜。”
宋老板也随口附合道:“我看过张画师作画,错不了,此人肯定是张炜。”
段北辰开口道:“可他刚刚握毛笔的握法都是错的。”
宋老板想起刚刚张炜作画时,他是五指并拢紧抓着毛笔,如此作画,只怕是一条线条都勾勒不出。
李莫深深皱眉,段北辰抬头道:“齐磊不是说,张炜的尸体,是他的弟子辨认出的,可叫他的弟子前来和张炜对峙,这两人中必然有一个在说谎。”
李莫点头,段北辰将袖中的青山图递给了宋老板,宋老板慌不迭的接过,他打开一看正是此前在店中看到的诡异青山画。
宋老板苦笑道:“官爷,你要是让我品评画作,这副画只能是下下,恐怕不值三钱。”
段北辰轻笑道:“宋老板你是宣纸画的行家,这一副画遇水不湿, 比寻常宣纸要重,我要你帮我看看它究竟是何物。”
宋老板漫不经心的接过宣纸画,右手拿画轴轻轻一掂,便是皱起了眉。
“李少卿,借你唐刀一用。”
李少卿将唐刀扔给了宋老板,宋老板握紧唐刀在宣纸上用力一划,画上的青山图却是半分损伤都没有。
宋老板放下手上的唐刀,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宣纸上的一角轻轻触碰,不由得惊疑道:“我开宣纸画店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宣纸,能否请我拿它回店中看一夜?”
段北辰点头,此时,夕阳西斜。一只红色的鸟雀从段北辰和李莫两人的头上飞过,段北辰轻笑道:“要是有下一世,我想做一只鸟,飞来飞去,多自由惬意。”
重重鼓声自皇城到长安一百零八坊悠悠响起,李莫讥讽段北辰道:“就算你想做一只鸟,也要等结了案子再飞。明晨,我来找你。记得,不要喝酒。”
“一定,一定。”
第二日一早,两名大理寺番役急急推开了段北辰所住居室的门,闻着酒味,便开始偷笑。李莫掩鼻走入段北辰的房间,看到地上有着三个空酒坛,而睡在床上的段北辰怀中还抱着一个空酒坛,正在呼呼大睡。
李莫冷冷道:“你们将他抬起来。”
两名番役急忙走至床边,抬起了段北辰。段北辰还在睡觉,番役大声的去喊段北辰,段北辰犹在睡梦中。李莫无奈,他抢过了段北辰怀中的酒坛。段北辰瞬间惊醒,他大喊道:“小贼,偷我的酒做什么!”
两名番役哈哈大笑,李莫咳了一声,他们便立刻闭嘴。
李莫阴沉着脸说道:“宋老板出事了。”
段北辰疑惑道:“是他店中的画丢了吗?”
李莫沉声道:“他被杀了,死状和段方,以及三名歌妓一样,都是被利器割了头。”
段北辰开口道:“那么他一定是发现画有古怪,走,我们去他的宣纸店。”
段北辰和李莫赶到了宋老板的宣纸画店,两人见店中一片狼藉,许多白色宣纸盖在了宋老板的尸身上,而他的头颅是滚落在柜台旁,神色惊恐,显然生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李莫沉声道:“我之前看过了,店中张炜的画作一副也没有丢,可以断定凶手不是为了画杀人。”
段北辰弯腰将宋老板尸身翻起,便是看到了他的右手下放着一张白色宣纸。宣纸上用血写着“木尸”两字。李莫惊疑道:“木尸是何意?”
段北辰摇头,他在地上的宣纸上翻找,很快,便是找到了青山图。段北辰拿起青山图仔细翻看,青山图上所画的青山丑陋,木屋低矮,并无任何变化。
段北辰失望的说道:“画似乎并无变化,这可奇了。”
齐磊带一名少年走入了宣纸画店,少年穿着件旧灰袍,高高瘦瘦,眉目疏朗,头上扎着青巾,显得温文尔雅。
李莫朝齐磊怒骂道:“昨天便让你去带张炜的弟子,怎么,现在才带到?”
齐磊无奈道:“李少卿,这你就错怪我了,我打听了,才知道张玮的弟子贺章是住在长安外的梅山上,我可是连夜上山,方才将他带回长安的。”
李莫狐疑的看着少年,他问道:“你就是张炜的弟子贺章?”
少年并不多话,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毛笔,写下了“大唐第一画师”六字,正是十分吻合此前白墙上张炜的字。贺章开口道:“这是师父教给我的笔法,我不会忘记的。”
李莫点头道:“张府有人自称是你师父张炜,我需要你帮我拆穿他。”
贺章吃惊道:“我师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李莫冷冷道:“这个恐怕只能问张府那人了。”
段北辰和李莫带贺章来到了张府,三人看到书房的门开着,穿着一衫华丽锦衣的张炜正在挥毫作画。
段北辰和李莫两人看着张炜握笔的手俱是一惊,昨日张炜握毛笔的姿势是错的,而今日张炜用三指握笔,完全和唐人用毛笔作画写字的持握一般,这倒是让两人感到十分惊讶。
张炜抬头见贺章,他大喜道:“贺章,快过来看我新作的画。”
贺章狐疑的走到张炜面前,他看到画上画着庄严肃穆的大佛。他不敢相信的看着佛像,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师父,可知我最喜欢吃什么食物?”
“你最爱吃胡饼。”
贺章向前一步,又问道:“师父,你最满意的一副作品是什么?”
“《千佛图》。”
两行眼泪从贺章的脸上落下,此时,不用再问,段北辰和李莫俱知这便是真正的张炜了。张炜帮贺章擦掉了脸上的泪,贺章回头,极为羞愧的向李莫说道:“我之前大概是看错了,落水那人虽和我师父有几分相像,但是这才是我师父。”
张炜去拍贺章的头,贺章开心的笑了。段北辰和李莫不愿打扰师徒二人重逢,便是离开了张府。两人走过了一条横街,李莫疑惑道:“昨日只有你我,宋老板三人在场,你谈及了张炜握毛笔的姿势不对,怎么,今天他握笔的姿势便是变了,真是奇怪。”
段北辰哈哈一笑道:“当然,就你我宋老板三人,不然,难道是画中有人?”
段北辰猛地一怔,他急说道:“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去梅山。”
李莫不解其意,段北辰开口道:“宋老板生前要告诉我们的不是‘木尸’而是‘木屋’,他是还没来得及写完整,便被残忍杀害了。”
李莫吃惊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凶手了。”
段北辰开口道:“但愿我想的是错的,魂兮归来,何远为家。”
段北辰和李莫在长街上借了两匹马,朝梅山狂奔而去了。天空又开始下雨,而长街上无论是穿锦衣的公子,还是挑着扁担叫卖的小贩,都开始找地方躲雨,很快,长安的千条长街上便只剩下了雨落的声音,也只有雨水,才会将所有人一视同仁。
兴乐坊,张府。贺章好奇的打量着院子中的一切,他慢慢走到了墨池边。而张炜则是抱拳道:“我张炜多谢徒儿相救。”
贺章清瘦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墨池道:“你真的是张炜吗?”
张炜大笑道:“徒儿说笑了,若我不是张炜,我怎么会作画?”
“可惜作画的不是你,而是你手上的笔。”
张炜万分错愕的看着贺章,他拿镶有红玉毛笔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张炜大声的朝贺章吼道:“你不是他的徒弟,你究竟是谁?”
贺章没有回头,他依旧在安静看着墨池,仿佛,墨池里有什么极妙的东西在吸引他一般。雨停了,贺章脸上出现了一道诡异的笑,他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你就清楚我是谁了。”
段北辰和李莫来到了梅山山顶,两人看到了一间低矮的木屋。段北辰从袖中拿出了青山图,图上所画的木屋和山顶上的木屋一模一样。
“果然言中了。”
段北辰和李莫快步走入了屋中,看到了木屋内只有一床,一桌,桌上摆着一副宣纸画,画上画着上千佛面,正是之前崔府消失的《千佛图》,段北辰拿睚眦剑在《千佛图》上用力一刺,轻薄的纸张却是没有半分的损坏。
“果然。”
“果然什么?”
“杀人的并不是这幅诡异的画作,而是作画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