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脸上出现了深深的吃惊神色,段北辰又说道:“你还记得咱们去张府时,假张炜用的红玉毛笔吗?”
李莫点头,段北辰继续道:“他连毛笔都不会握,却是能画出和张炜一模一样的画作,定然是画笔有问题。画纸遇水不湿,刀刺不烂,并不是画纸怪异。当时,咱们在墙上也看到了‘大唐第一画师’的墨字,同样是字迹清楚,没有被雨水淋模糊,那也是说明了真正有问题是题字作画的毛笔。”
李莫又问道:“那既然毛笔在假张炜手上,他便是凶手了,可是他又是怎么从百花楼逃脱的,杀死三名歌妓以及宋老板和段方的?”
“他从画中走了出来,杀死了三名歌妓。而宋老板在死前写下的未完成的木屋两字,便是指出了凶手是在画中。”
段北辰拿出青山图指着上面的木屋,李莫又问道:“那么凶手是谁?”
“几日前,我在长安城林外遇到了国师和东密教的人,双方争斗,是国师告诉我有八块妖骨飞入了长安,每一个妖骨都有鬼怪邪祟之力,我想那毛笔上镶的红玉便是其中的一块妖骨,而使用红玉毛笔的人便是凶手。”
“可如果假张炜是凶手那么贺章为何配合他说谎?”
“因为那根笔就是贺章借给假张炜的,贺章便是真正的张炜。他那时进入宋老板的店,却是对死去的宋老板无动于衷,对于一个少年老说,见了一颗头颅,怎么可能不害怕。还有,青山图上的木屋和他住的居所一模一样。这便说明从画中走出,杀掉了歌妓,段方,还有宋老板的正是贺章。”
“原来如此,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一个‘少年’给戏弄了。”
段北辰和李莫离开了木屋,翻身跳上马背,两人便骑马朝长安城狂奔而去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考虑将笔还给我了?”
冰冷的话语传入了假张炜的耳朵中,假张炜的全身都忍不住开始哆嗦。他大叫道:“你一定是在骗我,借尸还魂,那怎么可能?”
贺章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墨池,冷冰冰的说道:“我会让你相信的。”
贺章将手轻轻向下一勾,假张炜手上的红玉画笔便是古怪飞在了贺章的手上。贺章又轻轻伸手,一张宣纸画便如灵蛇般从书房中飞出,而后围绕着他上下飞舞。
“那我就再画一幅,作为最后的杰作。”
假张炜冷冷一哼,他将身上的长袍丢在地上,便是露出了一身短衣打扮,而腰上插着一把尖刀。
贺章右手腕轻轻在墨池上空一点,墨池中便是飞出了一道拇指粗细的水流,卷在了毛笔上。
假张炜发出一声怒吼,两手握紧尖刀,朝贺章的胸口刺去。而贺章也挥毫作画在宣纸上勾勒出了一条笔直墨线。尖刀刺在了宣纸画上的墨线上,发出了一声颤鸣,便碎裂了,而宣纸画也如飞刀般刺向了假张炜的头颅。
“原来是一个强盗,冒充我作画,还真是讽刺。”
头颅落入了墨池中,激起了大片黑色墨汁。
贺章面无表情的将红玉毛笔放入了袖中,便要起身离开,不想两道黑影却是从围墙上跳下。
贺章忍不住叫道:“两位是何人,闯我师父府邸?”
李莫和段北辰看着地上无头的假张炜尸体,两人均是赶到了一阵寒意。段北辰向前一步,拔出睚眦剑,轻笑道:“张画师,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什么?”
贺章将两手背在身后,退了三步道:“不好意思,我可不知道你说什么。”
段北辰从袖中拿出一副画扔给了贺章。贺章打开一看,是青山图,图上画着的木屋便是他所居住的居所。
贺章苦笑一声道:“百密一疏,早知道杀死段方的时候就该将自己藏的隐蔽一些。”
李莫将手按在唐刀上,他冷冷道:“段方是你的对手,你要杀他。宋老板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杀他,可你为什么要杀死三名歌妓。”
贺章突然开始大笑,笑的狰狞而又恐怖。他轻声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可愿意听?”
李莫便要发火,段北辰却是制止了他。贺章感激的朝段北辰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轻声道:“段方年长我三岁,其实是我的师父。他擅长画飞禽走兽,我跟他学画学了五年,却一直没有长进,让人分外恼火。直到有一天我不再画飞禽走兽,而改画佛,技艺才有所提升。我自以为可以超过了师父,便约他去百花楼比试,他和我各做了孔雀图,和佛图。当日所请点评画作的人,便是那三名歌妓,她们众口一词都说段方画的孔雀更好看。”
“我意志消沉回到家中,将所有的画都毁掉,一支镶有红玉的毛笔,却是突然从笔架上掉落。我铺开宣纸,研磨重新画了一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画出来的作品。”
“那副一定是《千佛图》了。”
段北辰说完,贺章重重点头道:“不错,于是我拿画作给长安的各大画家去看,得到了他们的一致推崇,因为此画名气上也压过了段方一头,成了大唐第一画师。我邀段方赏画,他自己也承认输给了我,而后我和他去喝酒,从百花楼回来时,却不想酒醉落入了水中。”
“我自认我师父会跳水救我,没想到他却是喊了几声,便离开了。我不会游泳,溺水而死,可魂魄却是留在了红玉画笔上。我的徒弟来寻我,我本不想杀他,可他却是提到了崔侍郎要用百金购买我的《千佛图》,我一狠心,便是夺了他的肉身。”
“我将《千佛图》给了崔荣,崔荣果然付了一百金,并设宴广邀宾客赏画,我本准备看了画后,便立开从此远离长安,潇洒过完一世。谁曾想见了百花楼的小翠偷拿了《千佛图》,我不忿,便是将魂魄附在了红玉毛笔上,而后藏入了袖中,跟着她来到了百花楼。”
“小翠进入一个房间,她展开画,她的两个姐妹却说《千佛图》画差强人意,根本无法和段方的孔雀画相提并论。我大怒之下,便是用红玉毛笔杀了三人。谁能会想到杀人的会是一支毛笔,而后丫鬟收拾房间便是拿了笔丢入了楼下。”
“我知道唆使小翠偷画的是段方,我便是杀了他,我知道若是再化为红玉毛笔,必然惹人生疑,便是画了山屋画。而段北辰你也将我藏入了袖中,我这才得知原来竟然有人假冒我,住入了张府。我为了不暴露自己,便是将红玉画笔交给了假张炜一用,等到晚上我拿了红玉画笔,准备进入画中的木屋休息,不想宋老板却是看到了木屋的门开了,魂魄虽然无形,画却有形,我只好杀了宋老板。那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其实,我认为百花楼屏风上的画,是你胜了。”
贺章十分吃惊的看着段北辰,段北辰笑笑道:“三名歌妓说你的画不如你师父段方,其实是指你的外貌不如他。她们为了取悦心上人,当然会对段方大为夸奖。不过,你师父人品终究胜过你,他偷画不过是为了学你技艺,而你杀他却是为了泄私愤。我不懂画,不会点评画作,至少,人品上,他已胜过了你。见画如人,他才是大唐第一画师。”
贺章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他怒吼道:“不,段方算什么,我才是大唐第一画师。”
门外响起了重重脚步声,原来李莫和段北辰在院外时便是让一名衙卫去调了大理寺番役,张府的门开了,二十名番役张弓搭箭。贺章大怒道:“让你们看看红玉毛笔的厉害。”
贺章袖中的红玉毛笔滑落在手上,他将毛笔用力一划,墨池中便是飞出了二十道水流,分别激飞向了一名番役。番役被水流击中,惨叫着滚落在地。李莫怒吼着,双手高举唐刀朝贺章杀去。
贺章将红玉毛笔用力一挥,一道如水桶粗的水流高高升起,如灵蛇般在贺章身后游动。他疯狂大笑道:“今日,你们都会成为我画中的亡灵恶鬼。”
水流重重打向了李莫,李莫急跳在了屋顶上,而他所站地面却是多出了一个一丈高的深坑。显然,水流的冲击力极大。
“逃过一次,这次不会让你逃过了。”
贺章狰狞的去挥笔,却不想,不知何时,段北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贺章看着眼前镇定自若,清秀脸上带着笑意的段北辰,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他傲然道:“我是魂魄,又有红玉毛笔,你们奈何不了我。”
“对于妖骨作的毛笔当然无可奈何,可对于你却是有办法的。”
睚眦剑重重落下,贺章拿红玉毛笔的胳膊落地。红玉毛笔滚落在了段北辰脚下,段北辰正要弯腰捡起,不想一只手却是突然拿过了毛笔,随后毛笔碎为了古怪木屑,而一块红玉妖骨也落在了那人手上。段北辰转身,看到了来人戴着大斗笠,穿着一件黑袍,正是东密教符师阿史那金。
段北辰急声道:“李莫快拦下他,他是东密教的人,不能让他拿走妖骨。”
阿史那金淡淡道:“别来无恙,段北辰,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第一块图麻朵(妖骨)。”
李莫冷冷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能逃出去吗?”
李莫带二十名番役包围了阿史那金,阿史那金没有后退,却是怪异的笑出了声。
“这话应该是我和你们讲。”
阿史那金的话一落,七十五名穿黑衣面蒙黑巾背着倭刀的倭人便是突兀的从张府的三间厢房中冲出。为首的低矮倭人正是曾和段北辰有过交手的小佐一郎,站在小佐一郎旁边断了一臂的是彦田,他眼睛中满是怒火,似乎要将段北辰灼烧死。
然而,段北辰脸上却是一层淡淡的笑,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和李莫的处境有多危险一般。
倭人的凶名早已传遍长安,二十名番役脸色纷纷变得惨白,俱是开始后退。李莫的脸变得铁青,他拔出了腰间的唐刀,不想段北辰却是伸手按在了他的刀柄上。
李莫小声道:“先战,才有一线生机,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段北辰轻声道:“相信我,我有办法的。”
段北辰向前走出一步,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黄色符纸。斗笠下的阿史那金虽然看不清面容,他的声音却陡然变得尖利。
“这是五行符,你怎么会是慧远的弟子?”
段北辰轻轻点头,彦田大怒道:“符师,不必管他什么鬼画符,我要一刀斩了这家伙,报我断臂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