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风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哭,也许是女道士的声音太好听了?
这应该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不像一般女孩子细腻温柔的嗓音,但就是一开口就直击到他心里了。他无法形容,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这头顶的月亮吧,干净的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看着月光下执剑而立的女道士,缓了下,咳了一声指着外面:“我,我是那边来的。”
女道士说:“你不能来这里,回去吧。”
说完收剑离开了。
隋风舟愣愣望着她的影子隐进了廊亭深处才收回眼神,一转头,看见大饼趴在拱门旁轻晃着尾巴,而它旁边,立着块牌子—坤道内院,闲人勿入。
之后一晚上隋风舟都梦见自己抱着个枕头坐在一轮大月亮底下哭,也不出声就是默默的在流泪。
他在梦里骂自己:“你哭屁啊,娘们似的。”
心里面,却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悲从中来。
早上被薄松叫醒时,隋风舟只觉得自己眼睛痛。
一旁的薄松撸着猫,说:“饼饼,你的毛怎么湿了,尿床了吗?”
薄松今天换了件浅灰的麻布长衫,头发散下来在脑后很规矩的低低扎了,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的招摇了。
隋风舟说:“今天穿这么素啊?”
薄松嘻嘻笑,说:“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嘛!低调低调!”
隋风舟带的最正式的衣服就是件白衬衫,他系齐了扣子和薄松走到正堂,才发现他们虽然起的不算晚,却已经是道观最后起来的人了。
正殿清净地已经聚满了人,满堂挂幡铺彩,各路神像前摆满了花果香烛。
薄松说:“其实仪式早上五点就开始了,只不过对外公开的只有这一段时间。”
隋风舟看到摄影机也架了几架,问:“这是干嘛?”
薄松说:“现场直播啊!”
隋风舟咋舌:“这么大阵仗!”
薄松说:“那当然,求真观虽然规模小,但这两年也算得上是网红道观了,顾展羽啊,粉丝可多着呢!”
前一天隋风舟并没有见到顾展羽。小道士说,因为今天典礼的关系,主持得养精蓄锐,所以太阳一落山就睡了。
据薄松说,顾展羽是属于仙人之姿的那种,搞三产的二师爷请人给道观做宣传片,里面掺了两段他的日常播到网上,没几天,平时从来招不满人的禅修班报名电话就都被打爆了,还源源不断有人专程找上门来拜师。
薄松说:“所以老主持一定要他接下主持之位嘛,这年头竞争这么激烈,有奶才能当娘,这些根基浅的小道观,有招牌山门才能源远流长。不过,顾展羽也不是个绣花枕头,文的武的都不赖,人也不骄不躁,就是……”
隋风舟问:“就是什么啊?”
薄松笑笑,不说话了。
快10点了,众人陆陆续续的按位置就位,喇叭里放着道乐,场内若干个海青长褂的道士道姑敲钟拨铙和唱着。
隋风舟他们属于外客观礼,站在最外圈。
外客大概有数十名,薄松凭块头拉着不好意思的隋风舟占领了最佳视角。
隋风舟看了一圈,没看到昨天晚上于自己而言惊鸿一瞥的那个女道。
这时他身旁的一位瘦弱男生按耐不住兴奋,说:“顾道长怎么还没出来啊,我可是赶头班飞机过来的!就为了看他一眼!”
再看周边的几个女孩子,手里竟然都拿着印有顾展羽名字的灯牌。
他心里叹一句,真赛过追星了!又确实有些好奇起顾展羽的长相,隋寄傲也有一副从小被人夸漂亮夸到大外出总被人尖叫的外貌,顾展羽是哪种类型的呢?
他脑子里先是闪现出隋寄傲穿道袍的样子,又换成了某当红小生,这时,身边的人一阵低呼:
“来了!”
随着来人的入场,一下子,场中静寂无声了。
隋风舟望着由远而近的人,头束金冠,身披法袍,身姿妙正,步履翩然。
是昨天的那张面孔,只是手中的剑换成了一柄白玉朝板。
他看着她自自己身边而过,侧脸沉凝,一身宽大的绛紫法袍上绣满了仙鹤,在金银丝绣却的云纹中翻飞,各色姿态,涌云出虹。
莫名的心口又开始发酸,隋风舟下意识捂住胸口。
薄松正低声说着:“看到跟在后面穿各色法衣的老道没?最大的近100了,捧如意的那几个,都是老高功……”看到隋风舟的样子,问:“哎,你怎么啦?”
隋风舟吁口气,闷声说:“松哥,你怎么从没说过,顾展羽是女的?”
薄松呵呵笑:“你这不看到了嘛!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顾展羽不想让群里人知道。说怕人家知道她是女的,聊起来别扭。”
隋风舟说:“那我现在不是知道了?”
薄松说:“哎,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授箓大典开始。
隋风舟听着薄松介绍:“上香了!看她左手,那是单白鹤诀。这三炷香代表的是道,经,师三宝,中间代表道,左边是经,右边是师,这么个顺序……
看,开始跪拜了,继任是大事,得三叩九拜……“
隋风舟看着顾展羽礼叩诚诚,说:“挺复杂的。”
薄松说:“这还复杂?明天就结束了。这要是在大道观,得七天七夜呢!”
隋风舟说:“七天?不是,怎么要明天才结束?不是12点就完了吗?”
薄松说:“那是外客的观礼时间,之后还有很多步骤是不对外公开的。”
隋风舟愣了下,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和顾展羽说上话,明天我们不是要走了吗?”
薄松拍拍他的肩,说:“别急,她说了会见你就一定会见的。”
场中,顾展羽已经俯身接过法器和箓碟锦盒,转过身,她缓缓开口道:“一愿风调雨顺,二愿五谷丰登。三愿皇王万寿,四愿国土清平。五愿民安物阜,六愿福寿康宁。七愿灾消祸散,八愿水火无侵。九愿聪明智慧,十愿学道成真。十一愿诸神拥护,十二愿亡者超升。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经听法,早得超升。”
全场鸦雀无声,身边的应援女孩在用手机偷偷拍,隋风舟静静听着,觉得仿佛有滴水啪的滴在心里了,方才的酸楚心情好了许多,就好像又站立到了昨天那片剔透的月色底下。
这时,一个小道士忽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眼见场内一片祥宁,结结巴巴着又不敢开口。
身着金色法衣的二师爷迈前一步,沉声说:“慌慌张张的没规矩!”
顾展羽问:“凉台,怎么了?”
小道士吁口气,朝顾展羽行拱礼,又对一众道士拱身,说:“主持,外面来了一群人,凶巴巴的一定要进来,说是什么管理处的。”
此时外院已经有声音传过来:“你们,你们不能进去!”
“老子想去哪就去哪,滚开!”
隋风舟看到正庭中,一个小道士被人推倒在地。
而身边的薄松已经跑了出去。
薄松吼道:“推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推人的是个穿短打道袍的男人,身后跟着7,8个男人。看到五大三粗的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薄松却不怵,瞄了眼正殿,说:“这么多人?观礼票没少收钱吧!”
又指着顾展羽:“你们在这办授箓,报备过没?”
顾展羽想上前,却被二师爷拦住,二师爷走上前,抱手说:“请问几位,你们是哪的?”
男人一抖道袍:“老花眼了,看不出来?道教管理处的!告诉你们,没报备不准私授箓碟!这么着,仪式作废!为了防止你们再这样目无法纪,箓碟呢,交出来,暂时由管理处保管!”
二师爷一听,反而笑了:“你说什么?交给你?”
这时,殿内的顾展羽脸色微凛,对身边的道士们抱拳说:“今日谢谢诸位师伯与道友的帮忙,这趟浑水就不连累各位了。麻烦你们带着观礼的居士们从侧门离开。”
又对小道士凉台说:“你带着大师爷回后院去。”
“展羽啊!”身披红色法衣的老道士不放心。
“大师爷,我有分寸。”她将老道搀扶到小道手里。
观礼的人们被领着往侧门走,几个应援女孩叫着:“顾道长!”“顾道长,你会不会有事啊?”
顾展羽目送着对她们点头:“谢谢你们能来!”
一转头,看到留在原地没动的隋风舟,手里已经拽着根鼓槌。
顾展羽英眉微皱,说:“道友,不要冲动。”
隋风舟对她一笑,说:“我只是有备无患。”
顾展羽听了,也顺手操起一把桃木剑,说:“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