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
隋风舟站在一幢建筑门口。红底黑字的门牌在太阳能灯下很醒目—熵御心理诊所。这是汪逐秋开设的私人心理诊所,相比起一年前,诊所的面积扩大了一倍,应该是把隔壁的店面也盘下来了。
玻璃门里的灯还亮着,有人影在走动。
隋风舟上前打算推门。
忽然,手就空了。
隋风舟一呆,看向自己的手,竟然已经半穿过玻璃门。
把手一下子抽回,隋风舟倒退了好几步。
隋风舟看向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是梦吗?难道自己又睡着了?
这时,诊所大厅的大灯灭了,门开了。
两个年轻女孩子走出来。
一个说:“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汪医生还没走呢……”
另一个说:“哎呀,是他让我们走的,反正下班时间也到了嘛。晚上我和我男朋友去看电影吃牛排,你有什么安排啊?……”
隋风舟眼睁睁看着她们视若无睹般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他僵着手碰了下自己的心口,融进去了!
烫着手般的缩回,隋风舟已经确定自己陷进了一场清明梦。
他看向二楼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既然是梦,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那个人渣暴打一顿不用手下留情了吧。
他走到门口,再次把手摸向玻璃,很顺利就穿了过去,他干脆眼睛一闭往前一冲,再睁眼时,已经到了诊所里面。
隋风舟按着指示标上了二楼,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汪逐秋。
他在写些什么,还是那副样子,戴着副金丝边眼睛,看起来一副温文尔雅,其实他根本没有近视,就是个爱装模作样的混球。
隋风舟已经压了一肚子火,看到汪逐秋操起拳头就上去了:“汪猪球!”
他狠狠一拳下去,打空了。
他忘了!他在楼下就连门都推不开,自然也打不到楼上的汪逐秋。
无论挥几拳都没用,隋风舟的火气无处发,恼怒的又侧手一击间,他注意到了汪逐秋桌上放着的,一张张的画。
隋风舟一愣。
那不就是自己白天也画过的人吗?
那个有酒窝和虎牙的女孩子。
隋风舟望着摊满的桌面,每一张都是她。
各种仪态、表情的肖像。
而汪逐秋手上也正在画着一幅,画的很仔细。
汪逐秋曾经是学美术的,据说是从小绘画比赛拿奖拿到大。后来却转读了心理学系。具体什么原因隋风舟并不知道,因为他进大学时汪逐秋已经在读研一。
可是,汪逐秋怎么会认识自己梦里的人呢。
哦,因为这也是梦。
隋风舟叹了口气,提醒自己。
他觉得有些没意思,想揍的人揍不到,自己的两个梦还相互窜了,鸭子湖挺好的一个梦被现在的梦搞臭了。他望着纸上女孩的肖像,发现汪逐秋居然画的比自己好,更加郁闷。
这时汪逐秋忽然站了起来,穿过隋风舟的身体走到了窗边。
隋风舟无法阻止,只能翻了个白眼。
窗外有些吵嚷声,汪逐秋正在看,隋风舟也探头去看,只见外面的街道上,一辆出租车旁聚了人,还来了一辆警车。
是出事故了吗?
隋风舟瞄着警车车灯的闪光,红红蓝蓝。
一恍惚间,他惊觉自己已经来到了警车前。
他讶然地回头去看上一秒还身处的诊所二楼,汪逐秋已经不在窗口了。
“是不是死了啊?”
一转头,他看到说话的人,是那个在诊所工作说要和男朋友去看电影的女孩子,正挤在前排看热闹。
“警察同志,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啊,他在大学城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到这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出租车旁站着个中年人,应该是司机。
隋风舟望着司机,觉得眼熟,声音也耳熟,这不就是刚才载自己过来的司机吗?
有一种不安感由心口升起,隋风舟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向车后座上斜靠着一动不动的乘客,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就是他自己!
警灯的光透过身体在闪烁,隋风舟觉得事情严重了。难道自己竟然出体了?虽然他知道刘素出体过很多次,可他自己从没亲历过。
他想再次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只是一个关于出体的清明梦。
国外一度把清明梦传的神乎其神,但对隋风舟来说,这种已知梦却曾经使他一度困扰。
似乎从很小开始,他就睡得不踏实,几乎夜夜都是清明梦。奶奶说,这与他小时候掉过池塘受过惊吓有关,所以每天给他熬一种苦涩咂嘴的安神药。然而药喝了很久,除了让他落下个吃糖上瘾的后遗症,该来的梦一天都没有缺席。久而久之他就常会将梦境和现实混淆,比如上学时间他却以为是休息天,兴冲冲和朋友约好了打篮球到了却看到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这种情况虽然没有刘素出体却不自知那么危险,但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不小的影响。所以到大了一些,就像刘素能逐渐控制出体了,他也掌握了一些方法,来帮助自己确梦。
今天的情况却有点棘手。
奇怪的身体状态使他无法打自己耳光,也无法捂住口鼻。
隋风舟想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知梦扳机。
知梦扳机这个说法源自国外,是清明梦的练习者们确认自己是否在梦中的自设信号。每个人的信号不同,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样物品,或者一桩事件。
隋风舟有几年一直在网络上寻找解决清明梦的方法,加过一个群,认识了有类似经历的几个朋友。
薄松和顾展羽算是关系最好的。
薄松是西安人,那个群的群主,1米9,200斤,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汉服控。隋风舟大一去西安旅游时两人面的基,当时看到他穿着一身铠甲蹭蹭走来隋风舟还以为看见了复活的兵马俑。
兵马俑的知梦扳机却很出人意料,竟然是老鼠。
倒不是因为薄松怕老鼠,而是因为他养过一只仓鼠,一不小心摔死了。但在薄松的梦里还活蹦乱跳着呢。所以只要看到那只仓鼠,就必然是梦了。
隋风舟没见过顾展羽真人,他在群里话不多,但很有见解,隋风舟和他成为朋友,是因为和他用了相同的知梦扳机。
当时他已经试过很多种扳机,在梦中拉手指,盘腿,念经,坐极限运动。可坐山车都坐傻了也不能完全确梦。
薄松作为群主帮不了他很没面子,最后搬出了顾展羽,顾展羽说:“你试试写字呢?”
纵使医学界早已证明,睡眠使大脑感官与认知受限,理应没有触觉,嗅觉,文字也应该是扭动模糊的。
但对隋风舟这样多年与梦境斗智斗勇的人来说,他的大脑为了抵抗意识的拆穿,已经达到狡猾到欠揍的境界了。在他的梦里,摔一跤就是痛到哇哇叫,踩着了狗屎必然是满脚丫臭气熏天,教导主任罚他上台读课文,所有的字都方方正正,就和主任的脸型一样。他的一切感官,都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直到顾展羽和他说:“你试试写个十。”
他试了。
他惊讶的发现,写下第一笔的横之后,第二笔的竖,再怎么扭来歪去也出不了头,只能变成一个T。这样就是梦了,这个扳机,成了。
他问顾展羽:“为什么会这样?”
顾展羽说:“有人说梦是四维的,也有人说是六维的。但我想,无论是几维,基础都是二维。二维就是平面,就像你写下的横,当你再写下竖时,就是第二个二维。如果说是我们的大脑创造了梦境,因为世界观的原因,不论梦境里的时间多不符合规律,在创造它时,一定是有顺序的,必然,先有一,再有二,二,绝不会超过一。”
隋风舟说:“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顾展羽说:“我觉得你明白了。否则这个扳机不会对你有效。”
确实有效。至今从无出错。
那么,这次呢?
他低头望着自己,伸出手指探进去。融进去了,伸出去了,终于,他划下了一横。
他用五指撑着,另一只手快速的划下一竖。
一个十字,随着两道刺目的光,呈现出来。
他默默抽出手,那两道缝隙并没有再次融合,那个十字就像长在了他的胸口,仿佛两道早就存在的空隙。
没有顺序。
不是梦。
自己现在,难道只是一团头次出体后的菜鸟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