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裴老头可怜的份上,我决定退让一步,本公主从来都是识大体的——
“那这样——花花把豆脑儿给我吃,我就把新裁的冬衣送你一件!只穿过一次哦!”我瞧她歪着头嘟着嘴仍旧一幅欲求不满的样子,就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外加一块鲛丝手帕……一只雪绸簪花?嗯……还有一盒桃粉胭脂……你不要得寸进尺哦!信不信我咬你……”
“哈哈哈……快来瞧瞧!熹殿下这点家当,莫不是把嫁妆都拿出来送人了?就为了一口吃的……哈哈哈……”罗美人已经笑得像只煮熟的红虾,弯背弓腰,“那豆脑儿……你当真吃不得!贤良的花花一定是在里面加了补药……”
“我也欠补啊!瞧我这细胳膊细腿……”
“补你个鬼!睁眼说瞎话是要被雷劈的!你瞧瞧四周,哪个不比你细?”罗美人说着撸起了袖子,露出半条纤细的手臂,“殿下敢比吗?”
“哼!人有殊别,有甚好比!我只与自己比,瞧我这腰带,就比昨晚宽了两寸……”
“那是因为你昨天一个人吃了一头猪!肚子胀了两寸!”
“那就更说明我该补啊!你们谁人饿得能一顿吃下一头猪?!”
“你那可也不是饿!是馋!又刁又馋!……花花的药是补了生娃娃的!你能生娃娃吗?”
鬼扯的玩意!又拿我嫁不出去说事!等我嫁了人自然会生娃娃,没有郎君生了娃娃谁养!
我们吵得愈凶,裴老头哭得愈凶,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些年对我娘还是念念不忘,想起来就要哭一鼻子!哭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听裴伯说说,我们来原是有正经事要议!方才梅娘子不是也有话要说?那你们哪个先说?……花花先把那豆脑给我,本王边吃边听!谁敢不服,立时逐出!”本王不发威,都当我是好欺的!
本公主恩威并施,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豆脑,花花白着眼横我好几回,“吃吃吃!吃了可不许乱叫!”
“乱叫的是你们……罗美人最会叫……”每每与我吵架,她们总能同仇敌忾。
“殿下这个样子……怕是没法活着走不到京城的哟!”裴老头果真哭起来不知天晌天黑。
“走自然是走不到的!糊涂东西!苏猪猪只定备下了车撵!到时候每人一辆……花花与我一辆!不,还是罗美人与我一辆……你俩一起与我一辆!”这样就吃喝玩乐都不愁了。
裴伯大约以为自己被弃,又跑上来抱着亭柱大声哭嚎。
罗美人为此几乎翻出了所有白眼仁儿,狠狠地瞪着我,“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胡说八道!“裴伯才不是太监!”我现下也还不是皇上,不过等我做了皇上第一件事就是先升裴老头做总管太监!“他原来最多是个少监。”
按我朝内宫官制,中御府设太监、少监之职,只有统管三宫的三品令丞才能称之为太监。可裴老头那些年情长志短,光围着我娘的清和宫打磨磨了,只管看着我娘脚下哪棵花枯了,哪颗石子移了,宫院里哪个门忘锁了,哪个窗忘关了……余下的一概不理不问。
我娘本想侍宠争功,在父皇面前替他谋个远大前程,比如掌管个神策军、天威军之类,可是裴老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从入宫做到出宫,十数年都只是清和宫里的一个小小的司园少监,根本称不上是太监!
罗美人这等没见识的,被我教训得也抱着亭柱大哭起来,“就殿下这样的……入了皇宫能活上三个时辰,我罗敷就生吞硕鼠!我为甚么要陪你去死啊……”
是了!罗美人名唤罗敷。“罗敷有夫”的那个罗敷!一看就是个假名字对不对?王兄也信!还真是色令智昏!我就不会!甭管罗美人想生吃甚么,我都会坚持活过三个时辰……
“我会护送殿下至京城,入皇宫,承帝位,临朝政,待一切安妥我再去找那个白煦风。”
白煦风是我哥。讲这话的是梅若雪。我就知道——众生熙熙,众生攘攘,总有忠义之士(女)支撑起四方繁华!捍卫这天下太平!
梅若雪果然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不负我当年出谋划策替我哥将她哄来府上!也不负我哥当年迎风冒雪地替她挖坑葬马!——冰冻三尺之季挖个三尺的深坑,当真不易!
“那个……咱得丑话说前头——苏猪猪可说了,随行往京城者,生死自负,路费自负!”
“只给我一匹马即可。当年许诺给我的青鬃马。”
嘿!还带翻旧账的!当年那青鬃马可是她说不要的,这会儿又让我去哪给她弄马去!
正愁着呢,苏猪猪适时出现了!有多适时?——在他身后就有人牵着两匹青鬃马。
“庸王殿下!臣正找你!”
哟!这会儿就称臣了!那本王也得抖抖君威应景不是!
我伸胳膊够向罗美人,想和她再演一回颇有王爷范儿的庸王殿下,可未成想罗美人抖抖衣袖把我搡开了,半脸嫌弃半脸幽怨,“别来牵牵绊绊!谁人叫说护驾谁人扶去!”
她这是恼梅娘子呢?可我觑一眼冷眉冷眼冷成秋霜的梅娘子,哪敢使唤她啊!好在豆花姑娘乖巧,上前来接去了我手里险些就砸了的青瓷碗,又目送秋波地狠狠剜了我一眼,“这是妾身备给王爷一日三餐的饭量!你可倒好,一餐就全吃尽了!”
嘿!大敌当前,扯那些没用的!又想哄我生娃,又不给我吃饱,天底下哪那么多便宜事轮着她们!不禁想起了我父皇当年,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说说看看是多么威风多么恣意的美事,可是父皇他深陷其中,每天周旋于美人心计、宠妃骄横,晨起喊腰痛、晚间喊头痛,可是当真不易啊!难怪圣贤有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养着这些个刁钻任性的美人,还要想法替她们养娃娃……皇帝家也没那些个余钱好吗!
“庸王殿下,府上一切臣已打点妥当,现下只待殿下更衣择马,今夜子时我等便要点兵出发,回转京城!”苏湘竹得空急急进言。
“今夜子时?!”我转头看裴伯,“不是说好明天吗?起初不是说容我三天吗?有这么急吗?谁人赶着投胎也不用这么仓促罢?苏湘竹!你怕那只弘皓子,本王可不怕他!”闹得本公主像落荒而逃似的,平白无故先输他一局!
“庸王殿下既然知道了,臣也不防明说,弘皓领三万铠甲已入庸州地界,固县、栾县县丞已被他斩首,而今他正提着此二人首级往州府杀来,敢问庸王殿下……”
“不用问不用问……本王素知湘竹哥哥英勇睿智、忠肝义胆,凡事但凭哥哥做主就好!”
娘亲在世时就常教训我哥:我儿当为俊杰矣!可是何谓俊杰?本公主以为——识实务者可为俊杰!这个苏湘竹显然贪生怕死,我既看出来了就该识实务地不好再强他所难,以致害他性命!他既说要逃,哦不,要撤,那就一起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