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算了一下,苏湘竹自昨天中午闯进庸王府,十二个时辰不到就花掉三百两银子驱散了我府上二百多家丁,这还不包括我哥自当地富绅手里搜刮来的良田千亩也被他败坏了。
要知道那银子可都是我新家里的银子,那家丁虽都是平日里我指东他们偏往西的恶仆,可毕竟也是我旧宅里的家财,如今被苏猪猪这样一闹,我却落个新家旧宅人财两失的地步!
这等“花我新家钱拆散我旧宅”的败家玩意儿,可是比我那个蠢王兄还要败家!这笔帐我暂且记下,待回了京城再与他苏家好好算算!
至于说那些弃我而去的家仆,这等为钱奔忙的宵小之辈我可也不稀罕。钱这东西,若然来之容易则去之也快,哪里拴得住人心!何况又从来都是别人的钱来之容易,我的钱不来却是去的太快!老天不公,争之何用?所以还是怜取眼前人罢!
裴老头,罗美人,梅娘子,豆花姑娘,这些为着各自的理想——裴老头去缅怀旧人,罗美人要养娃娃,梅娘子想找张结实的床榻,豆花姑娘想做正妻——愿意陪我入京的明眼慧心的痴心人,我定然要好好地待他们。借着我做皇帝的威力,帮助他们达成所愿。
哦,还有一个阿九哥,不过他鞭伤未愈,裴伯说他会先留在王府治好伤以后再自行前往。
那就万事俱备只欠车马啦!磨磨蹭蹭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走出庸王府,除了我不急,大约所有人都替我急。
苏湘竹更是急得红了眼,说话的语速都比昨天快了许多,絮絮叨叨没用半盏茶的功夫就把行军的注意事项讲了个通彻,只可惜讲得太快,我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这都是小事,自有裴伯用心,我只管躺车里睡觉,睡醒了起来当皇帝。——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那当然有!就是睡醒了不用当皇帝,而是吃上一只铜炉吊烧莲叶裹香猪!不受人搅扰!
唉!可怜见的,庸王一脉的历史又要被改写。已经不知多少次被改写,改得史官大约都没脾气了!只是关于我哥在弃下我跑路之前的那波澜壮阔曲折离奇的历史,这会儿倒也没空细讲,等我先料理了眼前这匹青鬃马——这蠢马,不去拉车,矗在我面前算哪门子摆设?
刚好裴老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俯首哈腰,“殿下,老奴扶您上马?当心跌着!”
上马?还要演这仪式?大半夜黑灯瞎火地有必要吗?整条街让连个送行的鬼影都没有,演给谁看!“命人直接把车赶来!就不要玩这些虚的了!”
本公主虽没当过皇帝,可是见过皇帝跑啊!我父皇当年就是经常被礼部的各种莫名仪式折腾的骨头散架、头脑发胀!本公主务实为尚,才不玩这套虚的呢!
“没有车。只有马。苏禁军说了:为加快行军进程,所有人必须骑马。”
“几时说的!?”
“午时园子里说的啊!殿下没听见啊?”
“我为甚么要听!我听得懂吗?这么重要的事,你你你……”唉!裴老头是真的老了!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了!还有苏湘竹那个鬼扯的玩意!想让本公主蹲在马背上每天风吹雨淋,等跑到京城还不晒成鱼干了!
“殿下可也不用怕!这马是梅娘子给相看过的,性情是极温顺安静的,摔不死殿下,殿下只别无缘无故打它骂它就好……”
甚么叫摔不死?!摔残还不如摔死呢!这可是本公主生平第一次骑马,说点吉利的好吗?
小时候倒是骑过父皇当马,后来长大了父皇驮不动了就改骑裴老头,裴老头也驮不动了就骑我哥。可是我哥的骨头太硬弯不下腰,总是摔得我哇哇大叫。后来我哥又弄了根竹竿给我,说有雅兴的人都骑这个当马。我可没那雅兴,破竹竿哪里比得了父皇的背上舒服!
不过做为一个已经没爹宠没娘疼的孩儿,这会儿就是给我条青龙我也得骑啊!忽然明白梅娘子为何让我回屋多穿几条中裤,还以为她是想让我把所有家当都捂身上免得遭贼偷呢!
被裴老头扶上马鞍我才后悔,真该听人劝啊!——只多穿中裤就好!偏又带了这满身的珠宝玉佩……当真压得我头发沉、颈打弯,两手抬不起来,两腿坠如千金!
“殿下要不把身上的手环啊腰佩啊都往下卸卸,这跑起来玎珰作响,马也吃辛苦不是?”
鬼扯!我都不嫌辛苦!马辛苦岂非活该!它要是去拉车,还能有个伴替它分担不是!
“你就让她都带在身上罢,要是真丢了人,贼光顾着劫财兴许也就忘了劫色,还能留她条活路!”罗美人催马打身边经过,瞧她那珠翠满头的样子,估计所言正是她心中所谋罢!
豆花姑娘更是要命,居然把她的那些个磨盘瓮罐全数都绑在马身上了,被她选中的那匹马才真真是可怜呢,估计跑不出庸州界就得累到吐血。
“没人和她说皇宫里多得是这些破玩意吗?本王到了京城替她开一个豆腐坊都行!”
“花花是担心殿下到不了京城就先被人杀了,她带着全幅家当总好另起炉灶。”梅娘子并马上前,讲得轻描淡写,好像我路上被杀已是件十拿九稳的事!“殿下若当真被人掠去,切记切记,务要与贼人再三声明,殿下必会竭力成为一代明君,必会治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样他们就不抢我财宝了?”天底下的盗匪这么好哄?我若是盗匪打死也不信这鬼话!
“财宝皆身外之物……”
“唯有身外之物才能养身内之物啊!”一看梅娘子就没被抢过!想当年我与王兄自京城赴庸州的路上,遇着劫匪,抢得我们分文不剩,一路只能靠野菜煮汤略慰饥肠。有时遇上砂石地连野菜也没处挖去,王兄就教我在石头上画饼,说这样看看也能饱了。
现在谁要是和我讲金钱无用,那就同当年王兄教我画饼一般!——都欺我年幼无知呢!
梅娘子大约自觉惭愧,好半天没有说话,临要去了又扯住我马缰悄悄言说,“熹儿也该长大了……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等都要陪你丢了性命!”
难道她们不是心甘情愿陪我去丢性命吗?再说丢性命这事与我长不长大有何干系?我每天都在长大!可是每天都祸乱不断!就连王兄都说我是——春天长高,冬天长胖!他本来还答应今年十五岁生日时再给我多做两套衣服,预祝我明年再长高。唉,说起来倒是想我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