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漆麻黑的子夜时分,在御林军的押解下,我就上路了……我是说就启程了。
等浩浩汤汤的行军队伍一开拔,我不禁又要开始怀疑——我倒底是不是在做梦?当真有人请我去当皇帝……我是说请我那个蠢王兄去当皇帝?这事很有蹊跷啊!因为“蠢王兄”三个字不是昵称,王兄是真的蠢!
有多蠢呢?就先说说刚来庸州那会儿罢——那会儿我是当真愁苦啊,昔日的琼楼玉宇变成了眼前的断墙残垣,去年的锦衣玉食变成了明朝的衣食无着,有诗云:鸟湿更疏翎,人愁方拄颊!于是我就每天都拄颊伏案,思量着何处觅食何处寻衣何处安榻何处梦游。
可是我那蠢王兄呢,却全然不知当下惨况,纠集了一群和他一样愚蠢的仆役们开始每天拆东墙补西墙,捉老鼠晾鼠干,猎野兔养野猫,驯恶犬打野狼……反正就是不干一件正经事。
后来还是裴老头好心地提醒他——熹公主可都饿了三天了!再这么饿下去,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慧姝良媛可就要饿死啦……
真是难为了裴老头,也不知他一介武夫哪里学来的这些文邹邹的辞令——实不能将我之姣好描绘出万一啊!反倒是招了蠢王兄的嫉妒!他一定是以为——凭甚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得一般无二的兄妹二人,只允我倾城倾国,却不允他迷倒隔壁豆腐坊的豆花姑娘!
于是他妒火中烧,开始每天与裴老头合计:要不要把熹儿嫁了,家里也能少个争碗的,要是谈得好兴许还能赚上一笔聘礼!或者是否招个上门女婿更赚些……
唉!这就是我那蠢王兄啊!多少年了他还是弄不清楚——裴潜最最敬服的人是我啊!他这话都没绕院墙就直接转到我耳朵里了!我能怎么说,只能说这位庸王殿下实在是太过名副其实!
实则王兄最初的封号是“雍王”,雍容镇物,雍容揖逊,雍容华贵的“雍王”。可是离京前却又被太后娘娘改成了“庸王”,庸庸碌碌,庸懦无为,庸昧无知的“庸王”。连带着大好的雍州也因为蠢王兄被封地于此,不得不更名为庸州!呜呼哀哉,实是千古奇冤大雍州矣!
所以说,像王兄这等愚蠢到载入史册的皇子又怎可能被选做新君?!莫不是太后娘娘决心与我兄妹冰释前嫌?可是她想释我还不想释呢!蠢王兄只定也不想释!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说释就释!
我再瞄一眼面前这行军架势——大军列队齐整、正静悄悄地向城门推进。可是除了我和美人们是骑在马上,其余所有将士都是牵马而行,而且每一只马蹄都被包裹了棉绸之物,使三千大军拥街而行竟发不出一点声响!而长街上因为执行了宵禁的缘故,不要说人影,就是会吠的狗会叫的猫都没有一只。
要不是我知道京城里确有苏湘竹这么一号人物,他哭鼻子尿裤裆那会儿还到过我娘宫里请过安领过赏;要不是我曾三番四次地甄别过太后的那份懿旨,以为上面的仁和宫大印应该不是假的……就单看眼前这行军,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们是接我回京做皇帝的!
怎么看都和我每回躲债出逃的路数一模一样嘛!该不会是王兄真的欠了他们钱罢?所以他们便要哄我回去,也像当年对待我娘亲那样把我锁进冷宫放火烧死?
可惜蠢王兄一个人先跑了,剩下我一个连真正可以打商量的人都没有,不得不又重新唤过假军师裴潜老头,裴老头牵着自己的马跟上来,悄声嘱告,“殿下可别闹,就要出城了!”
出城就命不由已了!哪还由得我闹!“出发前裴伯有没有找个相师卜个卦问问吉凶?”
裴老头瞪大了眼睛,“殿下这会儿才说……是不是太晚了?早干嘛去了!”
嘿!我早干嘛去了干他何事!我早了组建智囊团去了,他又不是没看见!这老头是真的老了,一点用处也不中!“那你现在去问问军中,看有没有会卜卦的……”
“不用问了!老奴方才打探过了,弘皓的骠骑营离这还有十里路,咱出了城门就得撒腿快跑!跑慢了被弘皓逮住的……再消停地问问吉凶罢!”
“那为啥现在不跑?城里还要装一会子斯文?”我娘说过——瞎装斯文是活不了命的!
“苏禁军把行军分做三路,分别从东南西三个城门出去,都悄无声息地走,让人辨不出殿下在哪路行军里,这样弘皓就是抓着城里百姓拷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果然狡诈啊!还想抓着我城里百姓拷问!这怎么行!“那你去留个可信的人,到时侯告诉弘皓我们是奔西门走的!让他不要祸害城里百姓!”
“殿下!咱现下就是奔西门走!您这是……兵不厌诈吗?”
这么巧!一下就说中了!算不算是吉兆?回京城不是该走南门吗?鬼扯的玩意!“那个……我这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愿他不要信啊!
“主要是咱现下也没有可信的人了……”
那就太好了!全当我没说。
“要不……您看……罗夫人,或是梅娘子,或是豆花……”
“女子只定不能留下!”裴老头真是愚钝啊!弘皓若是不小心中了她们的美人计,那等下回我再想用此计时可就不顶用了!“你还是随便留点踪迹迷惑迷惑就算了……不用勉为其难,做不来就不用做……”
“做得来做得来!殿下既然全意惜民,老奴定当竭力而为!”老头这会儿又倍儿精明了!
“我还想问你啊——”我俯下身够向裴老头耳畔,悄声道,“他们当真是来接我去做皇帝吗?京城里多得是皇子……”
“唉……”裴老头不等我说完先是长吁短叹一番,“殿下有所不知,京城里的那些个皇子……倒也没有一个是整整齐齐的了!”
啊!我眼前立时浮现昔年宫廷里被剜了双眼的元昭仪、被砍去双手的蔡修容……吓得我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太后娘娘果真狠毒啊!看来当年我和王兄被逐出皇宫还算是逃出生天呢!只是如今却又被召回虎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