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花楼处挤满了人,却无人想要离开。
圣人命人制造的五彩烟花甚是绚烂,与往年的完全不同,百姓们一饱眼福,兴致盎然,全然不知发生了爆炸。
圣人带着焦黑的尸体离开巅亭许久,太子、大臣才接连离开。
一回到府上,太子立刻命人去寻李白,并且务必将人带回,毫无欣赏夜景的兴致,脑袋里满是黑色,全身因惊吓而冒出的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服,一刻钟后,才想起更换新衣。
换好新衣后许久,李白才气喘吁吁的赶来行李。
“郎君急忙叫我过来,发生了何事?”
太子让所有人退下,屋内只留有李白一人。他将李白拉到身旁,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圣人可安然无恙?”
太子点头。
“可那具尸体是谁?”
“这我也不清楚。他当时穿着圣人的衣服,我以为……幸好上天眷顾。”说完,太子立刻做出虔诚祈祷的手势。
“郎君可知负责制造烟花的人是谁?”
“五品官员蒋破石,据我打探的消息可知,他是个好官。”
蒋破石,字子庚,任五品殿中丞,河南信阳人士,现年三十八岁。两年前,拜入丞相门下,从此一飞冲天,连连晋升,曾为圣人分忧解难。
天机道人讹传圣人久病不愈,需童男童女入药后,圣人一心想破除传言,稳固人心,官员提议圣人上元节登高楼,与民同乐,但贴身侍卫阿三担心圣人安危,多次相劝圣人三思而后行,便提议代圣人点燃烟火。圣人心想,阿三此话并不无道理,且夜黑灯暗利于刺杀,便接受了阿三的建议,为了保证阿三的安全,圣人特地派出牵牛卫贴身保护。令圣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是,烟花突然爆炸,瞬间要了阿三的性命。若燃放烟花之地非空旷地带,否则长安百姓都要葬身在火海之中了。
阿三是圣人最为信任之人,他曾与圣人一同出生入死。圣人长安太极宫登基称帝,阿三功不可没,进而晋升为圣人贴身侍卫,帮圣人处理机密事件。
圣人对阿三意外之死,身感悲痛,斋戒七日,以表自己痛失爱将的难过之情。
蒋破石除了提议建造大烟花之外,还提议闹狮子、猜字谜、接诗比赛、杂技表演等等多种娱乐项目。
“此等氛围定能彰显国威,又能震慑他国,可谓是一石二鸟之策。”
圣人认为蒋破石言之有理,便拨了一大笔银两建造烟花。
丞相也觉得蒋破石所言不假,便寻得机会帮他美言了两句,圣人一听,决定上元节过后予以奖赏。但是蒋破石出身低微,只能官进四品。这对蒋破石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如郎君所言,蒋破石倒是有些小聪明。”
太子同意李白的说法。“以往,我并未注意过此人,但这次上元节过后,文武百官无一人不知晓他是谁。”
“郎君可知蒋破石何时入朝为官的?”
“不知,若需要我可派人去打探一下。”
“暂且不用。”李白说,“郎君可知制造烟花之地是何处?”
“听说是蒋破石的老家河南信阳。”
“河南信阳并无制造烟花之地,为何选在这里?”
“依蒋破石所言,他需要空旷且无人打扰之地制造烟花,因为烟花巨大,恐伤人,且精通烟花的师傅脾气略有些古怪,这才同意他随意选择地方。今日若不是众人与烟花距离甚远,恐怕所有人性命不保。”
“那蒋破石可有可疑之处?”
“我并未看出他有任何奇怪之举。”
“郎君是怀疑他通敌叛国?还是怀疑他居心叵测?”
“不不不,我怀疑烟花被人掉包了。”
“郎君可清楚,若是平常烟花,掉包很容易,可这一次的烟花大了数倍,如何掉包?”
“那你的意思是说,制造烟花之人必心怀鬼胎?”
“确实如此。”
“那我需尽快告知圣人,才好立刻调查蒋破石。”
“不可。没有确凿证据,猜测也只是猜测,此事郎君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多谢二郎提醒。”
李白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这个计划的主要目的太过明显,且不易实现,难道是警告?警告谁呢?疑问越来越多,李白好像被缠进乱如麻的世界中了。
深藏在长安黑幕下的影子似乎正蠢蠢欲动,然而,长安依然火树银花、风光旖旎。
黑夜。
“我等你很久了。”
蒋破石弯腰行礼。“路上遇到一个叫花子,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你做的很好,事情既然已经完成,你还是离开长安躲避一阵子吧。”
“圣人已经免除了我的死罪,我留下,才不会惹人怀疑,更能打探消息,完成大业。”
“你话太多了。”
蒋破石被身处黑夜的男人吓破了胆,颤抖着身子不敢说话,更不敢喘大气。
“事情败露之前,尽快离开。”男人转身得一瞬间,昏暗的烛光照到了灰绿色的衣角。
男人消失在黑夜里,蒋破石才坐上轿车,返回了家中。他不敢违抗男人的指令,立刻上奏圣人,“臣恶病缠身,恐传染旁人,听说老家有一位神医,便连夜赶回去医治,还请圣人不治臣自作主张之罪责,待臣归来,定磕头请罪,还望圣人切莫恼怒。”
蒋破石将自己所处境地,尽量描写的悲惨无奈,就连他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到粗糙的纸张上。
天刚蒙蒙亮时,蒋破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后门离开了,身后跟着两个多次出生入死的心腹。城门一打开,他们三人骑马离开了长安,马蹄在土地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他们在一处山林附近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因为蒋破石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整个天下是圣人的天下,无论他跑到哪里,都会被捉回长安。他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后,大概下定了决心。
“你们两个在落牙村的山神庙等我,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离开。”
“大人,还是让我们跟着你吧。”
“对啊,大人,让我们留下来保护你吧。”
蒋破石心想,他自己不易露面,若两人在身旁,也能替他打探消息,而且两人身手不错,留在自己身旁也可保他性命。他此时也别无选择了。
蒋破石一紧一松牵引着缰绳,马将头一转,他们选择了另一条小路。驾马飞奔到小路的尽头,三人将缰绳随意系在三颗大树上,便走进了山林之中。走出一百米,便能清晰的看到一条小路,是一条向山上攀爬的小路。穿过小路,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一间破庙。
房子的装修风格、建筑特点与庙宇极为相似,不过,庙中并未摆放供奉的雕像,且杂乱无章,应是荒废许久了。但是庙中住所却打扫的异常干净,与刚刚经过的地方大不相同。
“你们在外面等我,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蒋破石缓缓推开房门,双脚踏进屋内之后,急忙将门关上。他走到挂有“佛”字的布帘的前面,掀开布帘,轻轻按下凹进去的木板,出现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空隙,待他通过后,缝隙慢慢聚合,变成了一堵墙。
“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穿过屏风传到蒋破石的耳朵里。
“烟花之事……”
没等蒋破石说完,男人夺过话语的主动权。
“我已知晓,不必多言。你暂且住下,过几日自有需要你去办的事,听我吩咐即可。”
“是。那我退下了。”
“去吧。”
即使男人看不到蒋破石,但他还是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我们暂且在这住下,你们与我同睡一间房即可。”蒋破石对两心腹说,“赶了一天的路,想必你们也饿了,我去弄些吃的。”
“还是我去吧。”
“你们两个休息吧,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两人不好再推脱下去,身子一扭让出一条道,以便蒋破石行走。两人挑选了一间阳光充足的房间,因为蒋破石喜欢被阳光直射的感觉,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虽然两人不懂他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但他的喜好他们铭记于心。
绕过居住的房子,往北走几步,便是厨房了。蔬菜水果一应俱全,想必每日有管事去镇上采买。
蒋破石从未在此过夜,更不知此处看上去破烂不堪、残缺不全,实际上衣食不缺,环境清幽。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与谁为伍?”他心中不禁有这样的疑问。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主人”的目的,只是有人告诉他,“你如果按照我说的做,我保你加官进爵、富甲一方。”
骗子,绝对是骗子,他曾这样想。
可是三天后,丞相门下的一名门客突然拜访,想请教他一些关于治国的想法。他完全不懂治国之法,更不知儒子百家的思想,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那人告知他得那段话说与门客听。门客钦佩不已,说他志向远大,应入朝为官建功立业。
一日后,丞相亲自拜访,他受宠若惊。从他言语中,丞相认为他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正是难得的人才,所以将他的雄心壮志告知于圣人,圣人求贤若渴,便赐予他官职。
自此,蒋破石一飞冲天,同时,他也变成了“主人”的奴隶。
“为何会选中我?”
这个疑问终究不会有人解答。
蒋破石翻遍厨房,找到了一些油饼和烧鸡,便将食物端回了自己居住的房间。饱餐过后,三人便挤在一张床铺上休息了。
“大人。”
“他身后可有尾巴?”
身穿黑衣,拥有一双杏眼的男人回答说:“并未发现。”
“长安那边如何?”
“一切如旧。”
“明日弄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一下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屏风后的男人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大人为何如此重视蒋破石,他已经毫无用处了。”
“子荆在怪我重情重义吗?”
“我不敢。”
男人的笑声略有些邪魅。“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他做,当然要好好款待一下了。去吧,按我说的做。”
“是,大人。”
子荆的脚步声消失后,男人用严肃的口吻说:“出来吧。”
刚刚躲在书架后面的白衣男子探出头,一个轻快的转身,便来到了屏风的最中央。“你为何不告诉他你的计划。”
“你不需要知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不急,先与我下完这盘棋,如何?”
白衣男子应了一声。“好。”
整个暗室突然变得很安静,除了棋子与棋盘相碰撞的声音之外,甚至听不到两人的呼吸声。
翌日。
子荆一边敲门,一边唤屋内的人。“蒋大人。”
蒋破石被房门吱嘎吱嘎的噪音吵醒,顺手披了一件衣服,便从床上爬起来,快步开了门。
“大人让我送些吃的过来,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
“替我谢过大人。”
蒋破石从子荆的手中接过食盘,子荆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他将床榻上的两人唤醒,与他们共进了午餐。
餐后,蒋破石精心的洗漱打扮了一番,他从未睡过这么久的时间,竟然有些腰酸背痛。若是以后都能睡到自然醒,他倒很想过一过那样的生活,想来想去,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哐……哐哐……”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蒋破石询问男人,“你是何人?”他身旁两名心腹立刻拔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不配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嘛,竟敢如此无礼!”
“你可知道自己废话太多。”
“那你是敌是友?找我何事?”
“友。”男人弹去衣服上的浮灰,露出一副是友非敌的表情,这让蒋破石稍稍放松了警惕。
“但也会是敌人。”
男子话音刚落,蒋破石的两名心腹当场毙命,脖颈处留下了一条深红色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