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昨日美酒的甘甜醇香,太子李瑛顿感口中咋舌无味,便又开口问道:“如此美酒,你就只有一坛?”
秦枫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正是。”
“那你去酒库取两坛酒来。”
“酒库的钥匙交给管家保管了。”
太子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后,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罢了。”
两个月前圣人突然来到东宫,想对太子的学识进行一番查问。当家丁们将他搀扶起来,太子正处于酒醉的迷糊状态,圣人见状,很是气愤,便下令禁止太子在东宫饮酒。管家严格遵循圣人的口谕,将酒库的钥匙随身携带,若是让他交出钥匙,恐怕难于登天。一想到这,太子也只好小酌几口茶水了。
秦枫正准备退出房间,但却被他叫住了。“秦枫,你觉得我这身衣裳如何?”
“极好。”秦枫口中的“极”字,不单单指衣裳呈现出来的富贵感,还指花纹和一些细微之处的精湛绣工。
“那不如我们互换一下!”他的语气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决定已经这样做了。
秦枫急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位于胸前。太子虽如亲兄弟一般待他,但他并未忘记尊卑之分,急忙拒绝。“太子万万不可,属乃卑贱之人,岂能承受这等待遇,若太子非要如此,属下只能已死效忠了。”
太子并未放弃。“若你不应,我只好光着身子走出门去。”说完,他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衫,最后,只剩下了一身私衣。他看秦枫未有起身的举动,便向房门处走去。
在他手掌与木门相触碰的一瞬间,秦枫开口了。“太子,属下知错了。”
太子心满意足的笑着说:“早该如此。”
两人完成换装后,太子看着秦枫极其僵硬的站姿,不禁捧腹大笑。
秦枫祈求着:“太子,这样可以了吧。”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要回自己的衣衫。
太子上下打量着自己,觉得自己身穿黑色布衣的模样多了几分英勇,少了几分弱势。于是,他决定继续使用这身行头,因为他想要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身为下属,秦枫不得不遵从这种行为怪异的命令。他不仅要冒充太子,还要装作出一副埋头苦学的样子,若是舞刀弄枪,他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疲惫,但在面对这一列列非立体的文字时,困意不自觉袭上了头部。他单手托腮,依靠手臂的力量使自己保持坐姿。
管家走进庭院,脚步不慌不忙,看太子的书房房门紧闭,他大声的说道:“太子,该用晚膳了。”说完,他侧身而立,将耳朵贴近门口处,然而里面并未发生任何声响,如同空无一人一般安静。
此时,秦枫坐在书桌前,思考着应对的方法。因为音色上的不同,管家立刻会察觉到异常,此事若是传到圣人耳中,必定对太子不利。他心想,此人必须除之,留在身边定会酿成大祸。
可能管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行为举止无一不妥,想必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太子?”管家一边询问,一边轻轻推开房门。
秦枫巧用书籍挡住面部轮廓。
管家又重复了一遍。“太子,该用晚膳了。”
秦枫一手拿着书籍,一手示意他出去。
管家退出了房间,并且从外面轻轻关上了房门。他并未察觉到不妥,便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他要好好守着那一箱子的金银财宝。
听着管家的脚步越来越轻,秦枫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书籍,仔细打量着自己。他轻轻的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轻软的触感令他急忙松开了手。他心想,如此这般罪孽深重的做法,哪怕自己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猜测管家不会再出现,便褪去了除私衣以外的衣衫。
“来一壶好酒。”太子说道。
太子避开仆人,从后门来到长安城内,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走进了一个小酒馆。馆内客人不多,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略微隐蔽的座位。这身普通布衣为他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他只觉得逍遥又自在,并没有考虑此做法的后果,可能是青年人贪玩之心作怪的缘故吧。
然而秦枫略有些不安,他祈祷着,希望此事永远不会被人知晓。
太子一边大口咧着肉,一边大口饮着酒,此作风如久战沙场的将军一般豪放,不过,那只是他脑海里想象的画面,与实际还有一定的差别。他用尽心思,使自己的言行举止与这身衣衫相匹配,反而略有些弄巧成拙。
半壶美酒下肚后,一阵吟诗声缓缓传到耳畔,太子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宽大背影。他侧耳倾听。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
男人一边饮酒,一边吟诗,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坊中其他客人们对男人毫无兴趣可言,目光短暂的停留后,便收回了,好像他们曾多次听过这首诗一样,表情毫无新鲜感。
“好诗,好诗。”太子也不知道这首诗好在哪里,但就是不自觉的想发出这样的感叹。
男人回过头来,解释说:“多谢夸奖,但却非我所创。”他言语中未有愧疚之意,却认为吟他人之好诗是一件极其骄傲之事。
他身高五尺有余,眉清目秀。他的双颊并未褪去稚嫩,但饮酒的动作却很熟练。他一身白色棉布衣,一把劣质折扇随身携带。他心想,身后之人应该与他年龄相仿。他将碗中清酒一饮而尽后,才有胆量与陌生之人并排而坐。
太子见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下,连忙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碗杯。
“仁兄,既然你我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如何。”男人觉得此举略有些唐突,但情到此处,他也来不及顾虑太多了。
“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手中的碗与杯发出碰撞的声音后,太子开口说:“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啊?”
男人放下手中的大碗憨笑道:“我姓李,年15。”
太子觉得这种巧合充满了戏剧性。“我与你同姓,年16。”
太子吩咐店小二拿来了小碗,将清酒倒入眼中后,两人为如此奇特的缘分再一次举起了小碗。
一口清酒下肚后,太子开口问:“不知小弟刚刚所吟诵之诗,有何意境?”
“这……”
太子看他面露难色,便圆话道:“若是不方便透露,也无妨。下次小弟吟诗之时,我定要听得仔细一些了。”
男人解释说:“不怕大哥笑话。其实,我并不知这诗是何意境,只是家父尝尝吟诵,便学会了。”
“莫非这诗是小弟家父所创作?”
男人挠了挠头,苦笑道:“非也。此诗是一位仙人年幼所创。家父偶然间听旁人吟诵,便铭记于心了。”
“原来如此。”话毕,太子又命小二上了一壶好酒。
“小弟可是常在此处饮酒啊?”
男人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说:“此坊浊酒最是醇香。”
“那清酒如何?”
男人注意到桌面上的酒壶后,略有些犹豫,但与他期待的眼神相对后,男人低声说:“一般而已。”
太子抿了一小口碗中的清酒后,又尝了一口男人坛中的浊酒。他仔细品味着酒入口后的甘苦,确实如男人所言。他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大脑反馈了真实的消息。
“如何?”
太子回答说:“似乎确有不同。”
“这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甘醇的浊酒了。”
“不知小弟对清酒是否了解?”
男人摇了摇头,笑着说:“小弟只喝过这等劣质的浊酒,对清酒、琼浆玉液所知甚少。”
“既然如此,大哥想邀请小弟来家中做客,顺便让我见识一下小弟的品酒才能。”
“大哥太抬举我了。”
太子怕他拒绝,便用其它方法诱惑他。“家中美酒甚多,只等小弟前来,与我一醉方休了。”
男人一听到“美酒”二字,不假思索的接受了太子的邀请。“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明日午时三刻我们在此碰面,见到身穿这身黑衣装扮之人,你便与他同行即可。”
男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不知为何高官厚禄之人都喜欢说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太子将壶中所剩的酒一饮而尽后,便跟男人道了别,临走前,他结清了男人的酒钱,并附赠男人一坛浊酒。
当小二将酒坛轻轻放在桌上时,男人面露疑惑。“小二,你喝醉了?”
小二解释说:“是刚刚那位离开的客人吩咐的。”
男人掀开红布,用力拎起酒坛,倒了一碗酒。他为了不浪费大哥的好意,每一口酒都饮的格外用心,进而拉长了饮酒的时间。他离开酒坊时,店内只剩下一桌客人了。
“臭小子,又跑哪去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男人打了一个嗝,酒气从口而出。
与他相比,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年龄大他许多,宽大的围裙下隐藏着大肚腩,手上的大菜刀似乎闪烁着锋利的亮光,满脸的络腮胡子很符合男人的屠夫形象。
年龄稍大的男人正准备训斥他,他将酒坛举过了头顶。
男人的父亲面露喜色,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了几下后,坐在了木椅上,并且为自己斟满了酒。他砸了咂嘴,一脸满足的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男人拿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继续着父亲刚才的动作。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男人的父亲一边饮酒,一边吟诗。
男人小声附和着父亲。父子二人抑扬顿挫的频率一模一样。
“明日我去朋友家做客,不知何时回来,不必等我。”
“不行,明日你要留在家里帮忙。”
“已经约好了,怎可反悔。”
“推迟一日有何不可。”
正当他对父亲此举郁闷至极之时,一个女人温柔的话语声传到耳边。“你就让他去吧,我留下来帮你。”
“明日,你不是要出去采买。”
“推迟一日也无妨。”
男人只好退让,对他说:“那这些就交给你了。”
他看了一眼男人目光所到达的地方,他心想,这些牲口恐怕要花费好几个时辰。
秦枫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急忙坐直身子。
“秦枫。”太子小声的呼唤着。
“太子。”
秦枫快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着实吓了他一跳。他连忙发问:“不知太子去了何处?是否遇到了危险?”
太子笑而不答,反问道:“可有人怀疑你?”
“晚膳时管家曾来过,不曾怀疑我。”
“如此甚好。”
秦枫突然单膝下跪,恳求道:“太子切不可在行鲁莽之事,若是让旁人知道,恐生事端。”
“你多虑了。怎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对付我呢。”
“可是……”
“好了。”
秦枫察觉到太子略有些不耐烦,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两人将衣衫更换过来后,他闻到了布衣上的酒味,便知道太子去了何处。
太子回来的路上消耗了很多体力,此刻觉得略有些饥饿。他抚摸肚子的小动作,被秦枫捕捉了,所以没等他开口,秦枫便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女佣便捧着玉碟出现了。这个女佣比上次送清汤的女佣老实许多,她垂着头,将糕点放在桌上之后,便退出了房间,丝毫没有其他的目的,所以秦枫对她没有防备之心。
太子将其中的一盘糕点赏给了秦枫。
“明日帮我办一件事。”
“何事。”
“帮我带一个人进来。”
“何人?”
“普通人。”太子并未对此人的来历、背影做出过多的解释。
秦枫点了点头后,将手上仅剩三分之一的糕点扔进了嘴中。
“还有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交付与你。”
“何事?”
“帮我从酒库偷点好酒出来。”
“这……”
太子吹捧道:“秦将军武艺高超、飞檐走壁定不下话下。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秦枫深知,自己与他描述的样子天差地别。若要办成此事,还需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