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些时候,从仵作那里得知,兵部尚书死于中毒。”
李白瞥了一眼太子,揉着沉重的眼皮。“所中何毒?”
“据说是草头碱。”
“草头碱?那是何物?”
“是民间常用的一种毒老鼠的药物,仵作说若人误食,便会腹痛难忍,最终吐血而亡。”
“原来如此。”
“这也就能解释他嘴角、手指上为何有血了。”
“正是……郎君今日为何没去宫中?”
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其余妃嫔也退出了圣人的寝宫,只留有冯公公一人照顾。太医们被暂时安排在一个简陋的卧房,不得外出。
“可是圣人病重了?”
太子一脸愁容。“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
“郎君不必担忧,有太医时刻照料,圣人必定安然无恙。”
太子翘起嘴角,肌肉略有些勉强的做着微笑的动作。
“话说,大理寺可在兵部尚书的家中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听说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到底搜到了什么,没有人提起。”
“负责调查兵部尚书之死的是何人?”
“大理寺少卿江怀。”
“是个怎样的人?”
“这……从未接触过。”
“目前尸体在何处,能否让我观上一观?”
太子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二郎认为仵作的话不可信?”
“可不可信,看了尸体才知道。”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
“围猎日那天,是否发生了更为奇怪的事情?”
太子蹙起眉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神色,变得空洞深邃,沉思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开口说:“没有,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还是没有找到行刺之人?”
“不。”太子说,“不是没有找到,而是……”
“而是什么?”
李白将整个身体靠近太子。
“而是他们当日全部自刎而死,无一活口,故无从得知背后指使之人,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目地。”
“全部!几人?”
“五人。两人装扮成女仆,三人装扮成马夫。”
“可在他们身上搜到什么信件?”
太子摇摇头。“信件未曾搜到,但我发现了一个更为有趣的东西。”
“是何?”
“他们的右胸口有刺青。”
“郎君为何才提起此事?”
李白的情绪略有些激动。
太子解释说:“与你谈起狩猎当日的情形,这才想起,况且我并不认为他们与兵部尚书有所关联,故未曾告知于你。”
“我并非有埋怨郎君之意,只是觉得此事有可能针对于你,这才失了方寸。”
“二郎此话何意啊?”
“圣人遇刺,有两人从中获益,一人是郎君,一人是相公……”
丞相多年为官,门客众多,地位巩固,自然不会冒着这等风险,做出刺杀圣人的事情。而太子不同,年纪尚轻,无靠山,若在圣人养病期间,经营自己的实力,必然可以坐实太子之位。若圣人因病无力回天,太子可直接成为新皇。无论那种情况,太子都是获益最多的那一个人。
“我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信郎君。”
“可父皇会信我吗?天下人会信我吗?”
“等我抓到背后主使,便可解郎君之危。”
李白为太子和自己共斟了两盏茶,茶香四溢,可品尝起来,却苦味十足。他看太子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之后,迟疑了片刻,才接着讨论刚才的话题了,刚刚准备开口,便被人打断了。
男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太子的身旁,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害怕自己的声音太过有穿透力,将右手放到了嘴边。男人行礼离开,太子抿了一小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可是查到尸体存放何处了?”
太子回答说:“正是,不过要等入夜之后,才能偷偷溜进去。”
“偷偷溜进去?”
太子笑而不语。
“郎君与我结识之后,许多事情倒是不按常理出牌了。”
“确实如此。有时我的身份也不足以得知我想要的答案,反倒这不同寻常的办事方法颇为有用。”
太子的口吻略有嘲笑的意味。
入夜之后,两人跟随太子的侍卫来到了存放兵部尚书尸体的房间。房间内只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越靠近尸体,越能闻到一股阴冷潮湿的臭味。
“郎君还是等在外面吧。”
“我……”
“郎君身份尊贵,此等阴森之地还是不要靠近,等我片刻足矣。”
“这……还是……”
“切莫犹豫了,否则一会儿引来了旁人,就麻烦了。”
“好吧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小心些。”
“放心吧。”
李白与话音一同在房门前消失。
太子一只手握拳,在门前踱步,不安的感觉游遍全身。
李白借着微弱的烛光掀开白布。尸体嘴部呈紫黑的颜色,面容安详,颈椎折断,身上没有擦伤。
“二郎,好了没?”
李白将白布盖好,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如何?”
李白回答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步行了一百米左右,太子再一次开口询问。“如何?”
“兵部尚书并非中毒身亡,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什么!”
“颈椎被人折断了。”
“可那仵作说……”
李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郎君可否带我去兵部查看一番。”
“你为何去兵部?”
“兵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搜查的干干净净,若是有所收获,大理寺怎么按兵不动,所以我猜测大理寺的人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的意思是,或许他将重要的文件都藏在了兵部?”
“正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夜闯兵部。”
两人相视一笑。
侍卫负责站在门外把风,两人偷偷潜入了兵部。
整个房间的摆设整齐有序,兵部尚书被杀之后,应无外人进来过。书架上摆放的书信甚多,翻找起来略有些麻烦。从书架上的灰尘分布可以知晓,有些书信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有些则经常被人翻阅,再排除书籍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信件了。尽管排除了大部分书信,但还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查找。
李白站在书架前,将自己想象成兵部尚书本人,心想,如果是他,他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李白慢慢靠近摆放在墙边的木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左上角有几张被折过的信纸,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图画。五本书叠放在一块儿,其中没有夹杂任何的东西。他翻看过这几本书后,摸索着桌子的边边角角,好像桌子暗藏什么机关一样,不过他确实有所收获。
“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白将手中的纸条拿到太子的眼前晃了晃。
“轻兵即可,卿可安心。”太子自言自语道,“这是何意?”
李白晃了晃满是疑惑的头部。“还不清楚,我们先离开这吧。”
太子十分赞同他的说法。
两人刚走出房间,身后便出现一道亮光,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你们是何人?”
李白跟随着太子一同转身。
“太子殿下。”大理寺卿江怀甚是惊讶。“不知太子殿下夜入兵部有何要事?”
“我想找出刺杀父皇的凶手,这才夜进兵部,还请行个方便。”
“此事已由大理寺处理,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臣定会捉到行刺之人。”江怀全身上下透露着自信的气息,但因太子私自调查,多少有些困扰。
“那有劳江大人了。”
“这乃是臣的职责所在。”
李白突然打断两人客套的谈话,盯着江怀的脸问道:“江大人可知兵部尚书的死因?”
“当然知晓。”
“中毒身亡?”
“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我想江大人不会在意我是如何知晓的……兵部尚书并非中毒身亡,而是颈椎被人折断了。”
“你说什么!”
“兵部尚书是被人杀害的。”
“绝不可能。仵作已经证实是中毒了。”
“若不相信,大可再次询问仵作。”
“好,若你所言虚假,我定要以妨碍公务为由小惩你一番。”
“恐怕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江怀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吩咐贴身的奴仆去请仵作。
两盏茶的时间,仵作才匆匆赶到江怀的府中。期间,房内三人无一人开口说话,只能借着喝茶的举动,缓解既安静又紧张的氛围。
“大人急着见我,可有要事。”
江怀将脊背挺直,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且问你,兵部尚书高大人到底因何而死?”
“误食草头碱。”
江怀将头转向李白。“如何?”
江怀略带挑衅的声音在李白的耳边回荡。
“你是如何判定高大人的死因的?”
“嘴角留血,嘴唇发紫……完全符合中毒的症状。”
“那你如何解释死者颈椎折断了呢?”
“应是搬运尸体的途中造成的。”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验尸。”
仵作紧紧地互搓着双手,惊讶之余,还不忘偷偷观察江怀的面部表情。
李白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水。
江怀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把手,紧接着站起身。“仅凭符合中毒症状便下定论,好!甚好!”话音消失后,他手一挥,仵作便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拉拽出房间。他收起露有官威的表情,换成一副平易近人的脸孔。“太子殿下,臣……”
太子及时打住江怀的请罪言语。“为今捉到刺杀之人最为重要。”
江怀的气势降低了两个幅度。“不知太子殿下掌握什么线索,可否告知一二。”
“我所知晓的事情少之又少,只看过高大人的尸体而已。”
李白想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便主动提问。“江大人可否愿意详细讲述一下高大人被害那天的情景。”
“我记得,他的书房收拾的很干净,听仆人说高大人不喜房间杂乱,每日都要整理两遍……他没有过多挣扎,衣服上甚至都没有褶皱。令我觉得最怪异的事情是,桌面上的所有物品摆放整齐,就连烛台都没有移动过,但是他的嘴角有血,故认为中毒的可能性极大,这才没有反复查看尸体。”
“我看过尸体,他的面部表情很从容,或许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是何意?”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若有意赴死,那他为谁而死呢?”
李白和太子面面相觑,明明知晓问题的答案,却不愿告知。
“哦,我知晓了,原来是这样。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太子略有些惊讶,但声音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汪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可否请汪大人解惑啊。”
汪怀意识到自己言语有误,急忙改口。“若不是这位阿郎告知我,我还不知仵作竟这样欺瞒于我,更别提捉到刺客了。”
李白倒不客气。“不用如此客气。”
江怀回以微笑,至于笑容后面隐藏着什么,只有他本人最清楚了。
李白余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便知他的想法过于阴谋,且也不会以客观的态度看待这件事情。
兵部尚书高煜是丞相的门客,深得丞相赏识。高煜文才出众,一直恪尽职守。至于他效忠于谁?这个问题的可能需要他自己来回答了。
江怀在高煜的府中找到许多他与丞相来往的书信,书信并没有可疑之处,丞相除了告知他为官之道,并且时刻提醒他肩上的责任。这些书信任谁看来,都是苦口婆心的劝导之话。
可此刻想来,这些书信也许暗藏玄机。自从高煜一路高升之后,丞相与他刻意保持距离,却在暗中有书信往来,绝非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江怀心想,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对了,太子殿下可听说过正子时?”
“正子时?可是正子时?”
“正是。”
“这与兵部尚书之死有何关联。”
“这正是正子时最熟悉的杀人手法。”
“那又如何?”
“或许正子时掌握了兵部尚书高大人收受贿赂的铁证。”
“此话有理。”太子说,“看来还是要从那几个刺客入手调查了。”
“正是,我想兵部尚书之死与圣人遇刺应该没有任何关联。”
可是,当日五名刺客以为暗杀失败,纷纷服毒自尽,线索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