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景尧以风一般的速度跑到走廊尽头,在8434病房门口猝然止住了脚步。
方才一听说小女人受伤住院,他急得跟什么似的,此刻却踟蹰起来,指尖搭在门把手上,良久都没有摁下去。
待会儿要怎么跟她解释他的突然出现?什么样的开场白才不会令她反感?如果她怒斥他擅自闯入,并且喝令他离开怎么办?他若是不肯走,事情会不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
无数个问题困扰着赫阎王,令他挠头。
咳咳,毫不夸张地讲,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事实上,在他心里,她何尝不是他的灵魂故乡呢!
反复练习了几遍呼吸频率,赫阎王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偶尔传来制氧机的声音。
站在里间门口,赫景尧透过虚掩的门板往里面窥探,偷偷摸摸的样子跟他平素的形象大相径庭。
代黛正疼得心绪难安,忽然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便虚弱地问了一声,“是护士小姐吗?”
人影不晃了,可是也没有离去,好像有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意味。
“护士小姐,你能进来帮我调整一下脚踝的高度吗?”代黛卯足力气问道。
饶是如此,音量也没有多大。
俄而,房门终于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代黛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赫阎王已经站在了床边。
“你……”她一时语塞。
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昏暗,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便忐忑起来。
赫景尧没作声,取了个枕头,掀开代黛腿上的被子,把枕头垫在了打着石膏的脚踝下面,又把被子盖好、掖严。
“谢谢。”代黛瞟了一眼门口,“赫先生,我要休息了,请你走吧!”
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她想用好态度换来好结果。
男人却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望着她,沉声询问,“骨头都断了,你能睡得着吗?”
代黛自欺欺人地点头,“能。”
赫景尧没有跟她戗着来,若无其事地回道,“那行,耽误你一点睡眠时间,我说完了就走。”
这就有点无赖了。
亏他在走廊里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一旦面对她,所有腹稿全部作废。
代黛不无懊恼地看向自己的伤腿,真正体会了健康的重要性。
若她没有受伤,就算跑不掉,也能给这个男人点颜色看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想坐就坐,想说就说。
见她没有反对,赫阎王微微起身,拖着椅子往前蹭了几步,离她更近一点,再度坐下。
代黛不想看他,便扭头望向别处。
“有什么话你就快点说,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一到,我立刻叫护士过来赶你!”这算是以退为进罢。
赫景尧抬起腕子瞧了眼手表,“好,我现在开始倒计时。”
哎哟喂,乖得像只懂事的金毛犬,这哪里还是唯我独尊、杀伐决断的赫阎王!
“行了,抓紧时间说吧,我困了!”代黛很不客气地催促,随后便把脸颊拱到被子里,只露耳朵在外面。
赫景尧顿了顿,双肘撑在床沿上,十指交叉托着欧米伽下巴,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
“第一,我承认,重逢之后接近你,是想套取代隽的行踪。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早就爱上了你,那个所谓的目的性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接近你的借口。黛宝,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比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我答应放过代隽,绝对不是诳你,而是真的那么决定了。因为在乎你,所以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为难,只有饶了代隽,你才能踏踏实实地跟我在一起。我知道这样会对不住芷晴……,可是怎么办,我爱惨了你,不能没有你!
第三,我没有买通罗迅搞暗杀。当年,我发布悬赏寻找代隽,陆尔哲便自作聪明地找到罗迅,让其暗杀代隽并毁尸灭迹。两年过去,罗迅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至后来他得知你就是代隽的妹妹,再加上他爱慕你,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你,无意间令你对我产生了天大的误会。
第四,你为了试探我,故意用说胡话的方式透露代隽的行踪,我让赫九去查找、甚至还打算亲自前往,并不是想要杀了代隽。你想啊,我已经决定不要他的命了,怎么也得打他一顿出出气、然后再交给警方吧!你说我能当着你的面打他吗?当然不能!因为那样你会恨我。再者,我也想听听代隽如何解释他对芷晴下狠手的缘由。总而言之,我没打算要他的命,只想揍他一顿,仅此而已。
第五,是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听好了,代黛,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仇恨;为了你,我愿意听你的,让法律来决定代隽是否有罪。如果法官判他偿命,那是他罪有应得;如果法官判他无罪,我也不去找他的麻烦。你放心,我郑重向你保证,在审判过程中绝对不会干预司法公正。”
一口气说完五条,赫景尧长长地吁了口气,“以上我所说的都是实话、真话,如果你还是不信,那我只能用性命来为自己做担保了。”
自从她逃走,他的脑海里几乎每天都在滚动划过这些话,只等着什么时候见到她,一吐为快。
然,话音落地,代黛毫无反应。
赫景尧又不淡定了。
“你不信我,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对?”大男人的声音有点颤抖,“我要是撒一个字的谎,就让我不得好死!我要是有半点不良居心,就让我……”
“别说了!”代黛闷闷地出声阻止,“誓言要是能当真,天上就不会打雷下雨了!”
赫景尧深抿弓唇看了她片刻,缓缓站起来,往前走两步,把身子悬在了她的上方。
“黛宝,你信我这一次,好不好?赫景尧长这么大从来不求人,今天我就求求你,信我一次!如果以后我胆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再义无反顾地不要我,行吗?”语气深沉又柔软,这种情形以前只在他们行完床笫之欢的时候才会发生。
代黛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有所触动。
她徐徐抬起脑袋,正要望向床边,却跟近在咫尺的帅脸对个正着。
心头一惊,她赶紧又要扭脸躲避。
然,一双微凉的大手却捧住她的小脸儿,跟她四目相对。
距离好近好近,代黛又闻到了曾经令她留恋不已的熟悉味道。
好闻的气息里承载着他们曾有过的缱绻缠绵和无尽痴狂,记忆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席卷着代黛的神经。
“你,走开!”她用仅存的一丁点理智驱赶道。
男人目光游弋,满眼好整以暇,“你在这里,我能走哪儿去?”
代黛的喉咙沙哑得不成样子,“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走!”赫景尧鼻翼翕动,隐忍着积压了两个多月的委屈,“打死我也不走!”
“啪!”代黛抬手挥了他一巴掌。
动作不快,他只要一扭头就能躲开。
却哪知,他不但没躲,反倒迎了上来,结结实实挨了个响亮的耳光。
“你!”代黛再度语塞。
男人却湿着双眸冲她笑,“只要你肯碰我一下,哪怕是扇耳光也好。”
“不要脸的疯子!”代黛忍不住骂道。
“我早就把脸给你了,也早就为你疯了……”说着,他猛然低头,把脸颊埋在了她的身前。
热热的气息隔着病服喷到皮肤上,代黛被烫了一下。
“无赖,你给我起开——”反应过来之后,她拽着他的后衣领,想让他离开。
然,他却牢牢地趴着,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想要把她的味道都吸进肺里,也要把他的气息染遍她的肌肤。
代黛又恼又羞,脸颊涨得通红,使尽余力也没能把男人给拎走。
其实,她若狠狠心,照着他的脑袋敲一记或者N记,总能把他打昏,左不过他又不会反抗,更不会还手。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只是弱声抗议。
终于,赫阎王吸够了也呼够了,抬起了脑袋。
“啪!”代黛又挥了下手。
这回的耳光比刚才那一记要响亮得多。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她拖着哭音儿问道。
男人凝眸望着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然而,却不是在笑。
两大颗眼泪从深紫色的眸子里滑落下来,掉在了她的病服上。
代黛惊住了。
赫阎王居然会流泪,这就跟夏日时节漫天大雪一样,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他真的哭了,晶莹的泪珠做不得假。
“赫景尧,你……”代黛嗫嚅着,“你不要用眼泪来逼我就范,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她就是要把他形容成十恶不赦的骗子,造成一定的心理暗示,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吃“回头草”。
赫景尧微微昂头,将眼中的水滴逼了回去,跟着朝她露出了招牌式浅笑,“小东西,我要被你冤死了……”
蓦地,他正色以对,“你不愿意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是因为姓骆的吗?”
经他一提醒,代黛不假思索地承认,“是的。你也知道,我已经答应做廷礼的女朋友了。”
说完,心里暗暗道歉:骆廷礼,对不起哈,又利用你一次。
她以为赫景尧会发怒,至少也要表现出不悦的样子。
事实却相反,他居然在微笑。
“看样子他没有跟你说实话!”赫阎王直起身子,坐回到椅子上,“如果你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不可能再接受他做你的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