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黛确实不在“虹裳会”。
她甚至都没在南都。
赫景尧给她打电话那阵儿,她正躺在樱城老宅的床上睡觉。
明天是父母的忌日,她提前两天回来拜祭。
昨晚到了樱城,一出车站就大雨倾盆,把毫无准备的代黛给淋成了落汤鸡。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吃了碗泡面,她早早就睡下了。
到底是自己家,睡得踏实,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雨还在下。
瞧天色,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晴不了的。
代黛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在家里打扫卫生。
忙忙活活一整天,黄昏时分,雨停了。
她不想再用泡面来对付肠胃,便去了街对面的小饭馆,点了碗热馄饨。
饭馆老板虽然换了,但馄饨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
吃完饭回到家中,代黛给欣姐打了个电话。
欣姐说店里没什么事,就是昨晚赫阎王去了。
见她没在,他就走了。
代黛这才明白赫阎王昨晚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
欣姐忙着招呼客人,她们聊了没几句就收了线。
随后,代黛跟保姆李姐视频通话,偷偷看了端端几眼。
李姐没敢让孩子瞧见妈妈在手机屏幕上,否则,他会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结束视频通话,代黛洗了个澡,窝在沙发上查看那条悬赏通告。
两年了,它一直没撤,并且赏金比最初翻了一倍。
这就证明哥哥始终是费尽心思在逃亡。
同时也说明赫阎王是志在必得的。
放下手机,代黛借着壁灯的微弱灯光环顾房间里熟悉的摆设,心头不禁感慨良多。
这里,收藏了他们一家四口最后的团聚时光。
每个角落都暖暖的,可是又扎得人心里疼疼的。
代黛打算明天祭扫完之后就直接坐车回南都,不会再去探望任何人。
那些所谓的亲戚和朋友,早在她和哥哥变成孤儿的时候便纷纷退避三舍、断绝了来往。
人情凉薄,素来如此。
蓦地,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
代黛定了定神儿,拿在手中查看。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南都。
她担心是哪个员工打来的,便接听了电话。
“你在哪里?”赫阎王的寒冽声线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代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赫先生,我没在店里。”有点答非所问。
男人的怒火顺着通讯信号烧了过来。
“我问的是,你、在、哪——?”
代黛没作声,也没有挂电话。
她是想着,就让这头野兽在电话那边咆哮一通,把情绪发泄一下,估计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事实却是,赫阎王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说话——,你在哪里——?”他不吵也不闹,而是重复追问这一句。
代黛咬了咬嘴唇,“我……,出来散散心。明天就回去。”
“散心,还是逃跑?嗯?”男人寒声逼问。
“我为什么要逃跑?”代黛迅速反诘,“再说,我能逃得出你的控制范围吗?”
赫景尧听不进去这些。
“立刻回答我,你在哪里?”他非得知道不可。
代黛无奈地扶额,“我在老家,明天给父母扫完墓就回去。”
电话那端沉吟良久,似乎在分辨真伪。
终于,他低声说道,“注意安全。”
声音很轻,听不出里面潜藏了多少怒火。
代黛还没反应过来赫阎王的话到底有什么用意,电话已经被挂断。
她凝眸沉思片刻,回拨他的号码。
接通,男人一言不发,只能听见轻轻的呼吸声。
“我明天指定回去,请你别为难欣姐,更别伤害孩子。”代黛郑重保证。
“知道了。”说完,他再次收线。
代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想,赫阎王一定是把她当作了诱饵,来钓她哥上钩。
诱饵必须听话,严禁乱跑。
安静下来没多久,睡意袭来,代黛便扯过靠垫做枕头,把电视毯盖在身上,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头有点沉,鼻子不太通气。
去窗前看了一眼,还好,只是漫天乌云,并没有下雨。
洗漱完毕,代黛从行李袋里拿出全家福相框,摆放在客厅的矮桌上。
为防再出差错,她已经把照片扫描打印出了好几份,并且将电子版存在了优盘里。
收拾好行囊,用遮尘布重新把家具盖好,代黛走出老宅。
一个半小时后,她背着行李袋,抱着两大束白菊,站在了父母的墓前。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任何祭祀过的痕迹。
代黛存了点幻想,或许哥哥已经来过,只是不方便购买祭品而已。
她甚至觉得哥哥可能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呢!
可是,撒目四顾,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献完花,擦过墓碑,叩了头,代黛便离开了。
每年的祭扫都是如此简单,代黛从来不跟父母多说什么。
她怕自己说着说着就会忍不住哭泣。
从墓园出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代黛拿出在家中找到的雨伞,撑起来,往市区的方向步行。
原本这段路就没有公交车,赶上雨天,出租车也少之又少,来来往往的都是私家车。
代黛脸皮薄,不好意思拦车求载,宁肯走到能够打得着车的地方。
雨势倒也没有变大,路面积水不多,走路并不费劲儿。
不过,走了快两个小时,还是没有走出樱山一带。
疲惫使然,身上的行李袋感觉越来越重。
代黛看了下手表,确定时间还够,便停下来,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没过多久,一辆奔驰停在了她的眼前。
后车窗徐徐落下,一道好听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是……代小姐吗?”
代黛一怔,歪着脑袋往车里看。
对方也在探头看她。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代黛便想起了他是谁。
“顾先生!”
语气很肯定,因为她忘不了那张酷似福山雅治的脸。
顾皓桢面带笑意下了车,没人能发现他眼中的惊喜,因为藏得太深。
在副驾驶位坐着小丁立刻跟下来,动作飞快地撑起雨伞,准备遮在boss的头顶。
顾皓桢却打了个阻止的手势,小丁便后退到了车边,收了伞,就站在雨里。
代黛见状,上前几步,举高雨伞,将顾皓桢纳入了伞下。
“顾先生,这么巧,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你?”她笑着问道。
男人依旧笑意浮面,“我准备在樱山做一个项目,今天特意来考察地形,没想到却遇上了故人。”
一声“故人”,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不等代黛回应,他指了指车子,“下着雨呢,上车吧!”
“我正好走累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代黛没有客气。
顾皓桢帮她拿下肩上的行李袋,站在车旁的小丁立马跑过来,将行李袋送去后备箱。
随后,顾皓桢从代黛手中接过雨伞,绅士地请她上了车。
刚坐好,他就沉声吩咐,“小丁,把暖风打开。”
接伞的时候,无意间触到了她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那丝凉意,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心里。
代黛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顾先生,我真的有点冷,没想到山里的雨天温度这么低。”
“代小姐为什么会在雨天来樱山啊?难道是……?”顾皓桢没有把“扫墓”二字说出来。
代黛垂眸,“我是去樱山公墓祭拜父母。”
顾皓桢听了,顿时皱起眉头。
“你从公墓那边一直走过来的?这么远的路程……”
代黛又笑了,贝齿闪闪发光,“没关系的,走走路,运动运动,还能暖和点。”
“那你打算一直走到哪去?”男人沉声问道。
“就……”代黛扭头看他,神态娇憨,“就走到可以打车的地方呗!”
顾皓桢也跟着发笑,样子更像福山雅治了。
“说吧,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代黛脱口而出,“高铁站。”
“高铁站?”顾皓桢很意外。
他以为她就住在樱城呢!
代黛点头,“嗯,去高铁站,我要搭下午的火车回南都。”
顾皓桢抬腕看了看时间,“这样吧,我们先去吃个午餐,然后再送你去高铁站。”
经他一说,代黛方察觉到肚子饿了。
“也成。不过,得让我来请你。”她俏皮一笑,“但是不可以点太贵的东西哦!”
顾皓桢失笑点头,“遵命。”
他想用吃午饭的短暂时光来了解她在过去的两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久别重逢,他隐隐地觉得这女孩身上的故事更多了。
很快,车子就驶入了市区。
顾皓桢领着代黛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进了雅间,点了几道菜,他们聊了起来。
代黛粗略地讲述了当年险些入狱、脱罪后去国外治嗓子以及跟闺蜜在南都开店这几件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
顾皓桢的浓眉一直紧蹙,待她讲完这两年的遭遇,便凝声询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是把号码忘了吗?”
他不相信,她那么聪明,会忘了那串数字。
代黛摇头,先是把他的手机号背诵了一遍,然后直言不讳,“号码我记得牢牢的,但是不能联系你。我不想连累一个好人。”
顾皓桢搁在腿上的那只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现在呢?你过得好吗?已经彻底摆脱了那只野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