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洪峰过去,栗毓美他们就离开黄河渡口,走到通往郑州的路上。张志远牵着驴和月皎的马,在前面走着。月如跟在后边。月皎和栗毓美走在最后。
月皎惊魂未定地看着栗毓美:“今日看了这黄河发大水,我才感到什么叫水火无情,什么叫惊恐万状了。”
栗毓美微微点头:“是啊,不要说你了,连我这个大男人都害怕了。那水势,真叫排山倒海、摧枯拉朽!”
月如摇摇头:“本姑娘十五岁了,从来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今日算领教够了。”
栗毓美靠近月皎边走边说:“我看你耍上几天还是回浑源,或者回京城吧。河南这地方黄河泛滥是常有的事,省得跟着我担惊受怕。”
月如转过身来看见月皎和栗毓美亲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骑上马,在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驴蹽起腿就跑,张志远猛追。
月如哈哈一笑,又抽了坐骑一鞭子,扬长而去。张志远好不容易拽着驴缰绳,好不容易才把驴牵住。月如过来又抽了驴一鞭子,驴又飞奔起来。张志远使劲追着,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狼狈不堪。月如反转马头,在张志远周围转了一圈,又一扬鞭,那马一声嘶鸣,消失在尘雾中。
月皎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我姑父老来得子,对她娇惯有加,比那脱了缰的野马还野。”
栗毓美笑了笑:“我觉得月如是冲着我来的,你可不要吃醋。”
月皎板着脸:“这个我懂。从你们在京城第一次见面后,她就有点儿不正常了。从那以后,老在我身上撒气。”
栗毓美皱了皱眉头:“我等得想个法子,尽快让她回京城去。她正值发育期,这情窦初开,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月皎点点头:“那我带她在河南玩几天,劝她早日回京城吧。”
栗毓美微微一笑:“还是月皎通情达理,顾全大局。”
月皎瞪了栗毓美一眼:“哎,朴园哥,你话里是不是有话?也想让我滚蛋。”
栗毓美摆摆手:“你不要多心。你在还是走,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这样吧,你先去少林寺习一段武,咱们边走边看。”
伴着一股尘雾,月如返回来,骑着马到了栗毓美他们跟前,然后下了马,酸溜溜地说:“该说的悄悄话也说了,该亲热的也亲热了吧?”看看月皎,“这知县大人陪着,感觉不错吧?”
月皎生气地说:“月如,人生地不熟的,又在荒郊野外,不敢耍孩子气,四处疯跑。马上要到郑州城了,要跟紧点儿,不要走散。”
郑州城已在眼前。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月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月皎:“谢谢姐姐,京城都转遍了,一个小小的郑州城算个啥?放心吧,丢不了。”
栗毓美一本正经地说:“月皎说得对。河南距白莲教活动区域很近,又到了黄泛区,这一带又遇上春旱,你又那样招眼,千万要当心。”
张志远抓住驴缰绳站在路边:“朴园,太阳就要落山了,往哪儿住?”
栗毓美想了想:“边走边说吧。”看着月皎和月如,“我看这样吧,今晚先住在郑州,明天月皎她们先去少林寺,我们去开封。”
月如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要上马,月皎死死抓住她的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月皎才把月如领着去了嵩山少林寺。
第三天上午,栗毓美和张志远到了开封府河南巡抚衙门报到。知县是中国古代官员相当于知县的待遇或者品级,并不一定是掌管一县百姓的县太爷。栗毓美初到河南,大部分时间是留在巡抚衙门,派到各县查灾,也在有的知县外出或空缺时,临时代理知县。但栗毓美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钻一行,从不应付差事,一步一个脚印地履行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诺言。
栗毓美到河南巡抚衙门第一天,与杨兆李、郑敏直相识,情投意合,以后在官场上多有交集,互有照应。杨兆李,原是开封府知府,为父丁忧后刚回到巡抚衙门。郑敏直,湖北荆州人,进士及第,朝考后比栗毓美早十天赴任。
栗毓美到任前,河南布政使桂通即对他的情况有所知晓,和栗毓美一交谈,更对栗毓美有了好感。滑县遭受旱灾,由于民变不断,没有官员愿去查灾,即使勉强派去,也是走马观花查不清灾情。桂通就把这个差事派给栗毓美。第二天,栗毓美连官服都没有领到,就带着张志远步行去滑县查灾。
八月的滑县田野,万里无云,热浪滚滚,旱情持续。虽已到收获季节,但玉米仅有半人高,一片枯黄。栗毓美正在从开封赶往滑县的路上。他用手挡住阳光,向四周瞭望了一阵子,心情沉重地说:“看来滑县遭了大灾,老百姓就要受大苦了。咱们要如实核查,为民请命。”
张志远擦了擦汗:“是啊。核灾这个活,人命关天呀。怎样如实查报,并非易事。”
栗毓美信心十足地说:“只要肯下功夫,就能摸清实情。”他们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滑县地界。在不远处的一块玉米地里,一个老者和少年正在挑着水桶浇着水。栗毓美边往老者跟前走,边说:“志远,咱们核灾就从这里开始吧。”
当他们俩走到地头旁,张志远用浑源话向长者招呼道:“老人家,过来缓缓吧。”
老人不好气地说:“欢欢?还欢乐个啥,哭都没有泪了。”
栗毓美怪着张志远:“用京城的话说话,不能用咱们老家的话,人家听不懂。”然后走到老者跟前:“大爷,坐下来歇歇吧。”
老者点点头:“哦,歇歇就歇歇吧,反正干与不干都没有收成,浇水也是瞎子点灯,白费油。”
栗毓美招呼老者和少年共同坐在田埂上,然后看着少年:“老人家,这孩子是您的孙子?”
老者拽着少年:“哎,见笑了,是我儿子。咱人穷,娶老伴晚。外人都以为他是我孙子呢。”然后挠挠头。
栗毓美拍了拍少年的头:“哦,是您儿子!老人家,好事呀,老来抱了个金娃娃。夏粮入库了没有?”
老者摇摇头,看着栗毓美:“入库?哪有粮入库哩?我租了十亩地,只收了三成多,刚够缴租子。”
张志远往近凑了凑:“那全县收成咋样?”
老者心情沉重地说:“哎,我种的是平川地还成了这个样子,到了山坡地,大部分都绝收了。”
“老人家,依估计秋粮收成如何?”栗毓美接着问。
老人家看了看天,又在地上刨了刨:“如果近日下了透雨,能收三成左右;如果再这样旱下去,就绝收了。”
“上边有人来核过灾没有?”张志远问。
“来过,他们就从地边骑马溜了一圈,连马也没有下,甭说听百姓们的意见了。回去就向上边报灾情,说能收六成。听说来了个新知县,好像是京城什么大人物的外甥。这人二十多岁,没什么能耐,这样的年景,还报六成收成,净胡说。”
栗毓美觉得,滑县灾情很重,西山地区是核查重点。他和张志远吃了几块干粮,就马不停蹄地到西山地区核灾。正午时刻,他们站在高处一看,满目疮痍,赤野无垠。栗毓美心急如火,顶着烈日,招呼着张志远,到了附近一个村子。他们出了东门进西门,都是人去屋空,走了大半个村子,竟然没见一个人。当他们走到一家四合院门前时,估计里边有人,看着院子的气势,准是个殷实之家。他看着张志远:“你敲敲这家的门,看有没有人?”
张志远过去敲门。随着“笃!笃!”的敲门声,一位中年男子出来开了门。张志远向开门人打恭道:“请问这位大叔,为何村子里大部分院子都人去屋空了?”
开门人跨出门槛:“哎,今年这一带夏粮已绝收,秋粮也没啥指望。老百姓大都外出逃荒去了。”
离开这个村子,他们又到了几个村子,大致情况和这个村子一样。下午时分,栗毓美一行到了滑县县城集市,想买些陈小麦和新小麦,用作核灾。一位卖小麦的中年人正在吆喝着叫卖。栗毓美顺着吆喝声走了过来。周围到处是逃荒要饭的。张志远抓起一撮小麦看了看:“大叔,买一斤陈小麦,一斤新小麦。”
中年商贩看看栗毓美:“客官,新小麦皮多,吃起来不精道,你还是买陈的吧。”
张志远不高兴地说:“让你称什么就称什么,我等按价付钱,说那么多干啥?”
栗毓美瞪了张志远一眼,微笑着:“大叔,我等买小麦有大用处,是让它为百姓说话。”
中年商贩莫名其妙地问:“这小麦还会说话?”
栗毓美点点头,又拿起新旧小麦做着比较。接着称了一斤陈小麦、一斤新小麦。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小丫头,破衣烂衫地到了摊位前。小丫头跪下叩头,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哀求道:“大人们行行好吧,我和孙女都两天没揭锅了。”
栗毓美看着祖孙二人,心里一阵难受,就和中年商贩说:“称五斤陈小麦给她们吧,钱由我来付。”
商贩称了五斤小麦,给了老人。张志远刚付了纹银。一看有好心人,马上围了一大片饥民,呼啦一下跪倒在栗毓美面前,求救声一片。
栗毓美一看这阵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是把张志远叫到一边悄声问:“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张志远为难地说:“俸银没发,我等花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手里只剩下一锭银子,还有少量纹银。”
那祖孙二人一看眼前这阵势,拿着小麦偷偷溜走了。栗毓美悄声问了中年商贩几句话,商贩抬起右手:“顺着这条路往前直走,走一里地就到了。”
栗毓美从张志远手里接过纹银,往人群一撒,慌忙向中年商贩指的方向跑去。那些百姓只顾拣纹银,没有纠缠栗毓美。中年商贩疑惑地看着栗毓美他们的背影。
他们喘着气到了县衙门前,张志远看着栗毓美:“好险呀!要是走得慢,那些灾民非把咱们吃了!”
栗毓美点点头:“啊呀,当好人也得有钱!”
他们很快找到了知县。一看栗毓美的打扮,知县误以为是民变分子耍花招,当拿出凭据,才予以接待。县衙正堂。知县、栗毓美、县主簿、张志远依次列坐。栗毓美正在和县衙核灾。知县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这人年龄二十五岁左右,肥头大耳,皮肤白净,一口京腔,说话很轻浮。虽然做派很大,但城府很浅。一看便知是来自京城的少爷。
栗毓美一看人到齐了,站起来打恭道:“知县大人,栗某奉命前来查灾,事关全县百姓生计,望全力配合,如实呈报。”
知县看了一下主簿,漫不经心地说:“看来上司闲工夫不少,一件小事折腾个没完。上个月本知县已报夏粮歉收,收成六成,秋粮还长在地上,核实个啥?”
栗毓美严肃地说:“此事不敢小看,灾情是否核实准确,不仅事关本县百姓生计,”指了指自己的顶戴,“也事关知县大人自己的前途。”
“真的吗?栗大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知县反问栗毓美。
主簿听着知县的话微微摇头,神情严肃。主簿再也坐不住了,走到知县身旁耳语了一阵。知县听了主簿的耳语后,立刻站起向栗毓美打恭,口气婉转了许多:“请大人不要误解,县里事情千头万绪,实在太多,哪个事情都得办好。”
栗毓美提高嗓门说:“请叫一名机灵的衙役进来。”
知县示意主簿下去叫人。不一会儿,一名衙役随主簿进来。栗毓美拿起两袋小麦,接着说:“这是昨天在本县集市买的陈小麦、新小麦各一斤,请这位衙役陪张志远出去复秤后,数一数每袋小麦的粒数。”
张志远和衙役欲起身出去。栗毓美又补充道:“二位不敢马虎,重量要准,粒数要精,不得有误。”
张志远、衙役异口同声地说:“是!”然后离去。栗毓美心平气和地问知县:“请问决定小麦产量的因素有几个?”
知县茫然地说:“这个嘛,啊,鄙人从未种过庄稼,小麦也是刚见过。大人的问题确实回答不了。”
栗毓美耐心地解释:“决定小麦产量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每亩地的捉苗情况,二是颗粒的饱满程度。”
主簿听栗毓美这样一说,频频点头:“栗大人,说话在行。”
栗毓美继续说:“栗某昨天分别到本县平川地和山坡地考察了一番,基本估计全县小麦平均捉苗率是正常年份的三分之二。这就是说,仅此一个因素就导致减产三分之二。”
知县得意地说:“看来我等上报减产四成还是站得住脚的。”
栗毓美摇摇头:“不要急,还有个因素就是小麦颗粒的饱满程度。”
正在这时,张志远他们拿着两个小麦袋回来。张志远让那位衙役报告结果。
衙役有气无力地报告:“陈小麦一斤1800粒;新小麦一斤3600粒。”
栗毓美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这就是说,因颗粒不饱满,导致减产五成左右。考虑捉苗情况和颗粒饱满度两个因素,加上我等在本县的实地查访,今年滑县夏粮实际收成是常年的三成。”他看着主簿:“主簿先生,您以为我等查验的结果与实际情况有无出入?”
主簿站起来作揖道:“佩服佩服,在下完全同意大人的核查意见。”
知县走到栗毓美跟前打恭道:“本知县代表滑县百姓感谢大人。鄙人初理知县,办事有疏忽,如对大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栗毓美态度认真地说:“哎,不说这些,我的颜面事小,核灾事大。那就按刚才的结果呈报灾情吧!”
听说有官员到滑县查灾,民变分子在滑县四处寻找。但由于栗毓美轻车简从,微服私访,一无所获。
霜降刚过,河南巡抚得知栗毓美办理滑县核灾有力,很是高兴,要特意召见他。
这是栗毓美二十多年后第二次面见巡抚这样的朝廷重臣。第一次是在六岁那年,在老家浑源柳河治理工地见到山西巡抚朱珪,也是在那时和莫宝斋大人相识。但两次性质完全不同,那次是巡抚在视察过程中,他与巡抚的幸遇。而这一次是在他刚刚步入仕途,巡抚专门接见他。他对这次接见非常重视,昨晚连觉也没有睡好,一大早,就带着张志远到了巡抚的执房门前耐心等待。
巡抚处理完要紧的事,就让衙役带他进去。为了也让张志远能一同进去,栗毓美和衙役发生了小小的争执,衙役不同意张志远进去,而栗毓美的态度明确,他必须和张志远一起拜见巡抚。后来衙役被栗毓美说服了,经请示巡抚,张志远才得到面见巡抚的机会。栗毓美的道理很简单,滑县核灾是他和张志远一起完成的,所以必须一起见巡抚。其实他的真正用意是想为张志远谋个差事。
巡抚一见栗毓美和张志远进来,就打量着栗毓美:“你这个栗毓美倒要挟开巡抚来?好大的胆子!”
栗毓美连叩三个头:“请大人息怒,原谅在下的鲁莽之举。大人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也看好做事的部下,大人接见本官是因为在下核灾有力。可是我到滑县核灾是和张志远一起完成的,所以恳请大人一起接见我俩。不然在下就成为忘恩负义的小人。”
巡抚站起来微笑着:“起来说话吧。都是读书人,仁义礼智信,是我等共同的操守,本抚理解你。”说完话又坐到案台前的椅子上。
栗毓美和张志远向巡抚行跪拜礼后,谦恭地说:“在下栗毓美承蒙大人厚爱,在府上一拜,深感荣幸。”
巡抚看着栗毓美:“你初入官场,滑县一行,查清了灾情,为百姓解了忧,为朝廷尽了责,值得褒扬。”他看了看张志远:“估计这位就是张志远吧?”
栗毓美拉着张志远走到案台前:“大人所言极是,他就是张志远,我的同窗好友,人才难得。因命运作对考场屡试不第,一直随我左右,滑县核灾,我俩同去,他出了不少好主意。”
张志远作揖道:“草民张志远拜见抚台大人。”
巡抚看着张志远,点点头:“好样的,看得出是个做事的人。”
栗毓美拉住张志远的手恳求道:“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巡抚微微点头:“什么事,说吧!”
栗毓美双手打恭:“请大人恩准让张志远随我左右做事,一来,我有了个助手,二来,也为朝廷增加了个做事之人。”
巡抚打量了张志远一番,又看了看栗毓美,微微点头:“可以。你做知县是不远的事了,跟前应有个先生。这样吧——”
正在这时,衙役进来:“大人,河东河道总督府来人有急事求见。”
巡抚做了个手势:“请他进来说话。”
河东河道总督衙役进来行了下跪礼后站起来说:“大人,卫粮厅所属的卫家楼段,发生溢水,嵇承志总督请派一位能臣火速前往堵筑。”说完要走。
巡抚看看栗毓美,招呼那个衙役:“等等,即刻派这位栗毓美前去。”
巡抚站起来,走到栗毓美跟前:“栗毓美,水火无情,救灾贵在神速,速速带领这位张志远前去,不得有误。”
栗毓美、张志远行过跪拜礼后齐声说:“恭听大人调遣。”然后随河东河道总督府衙役火速而去。
走到巡抚衙门外,栗毓美吩咐张志远:“我火速赶到水患现场察看地形,你尽快找到月皎和柳园口渡口的那位艄公,后天晚上在山西会馆见面,共同商议封堵黄河决口事宜。”
张志远点点头:“好!”
第三天后,掌灯时分。山西会馆恒山厅。这个厅一丈五见方。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四周放着八把椅子。桌子上放着茶具,桌上的蜡烛已经点着。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恒山悬空寺的剪纸画,对面墙上挂着“人天北柱”条幅。
栗毓美和月皎面对面坐着,正在交谈。他穿着知县官服,看着她:“天气凉了,一个人在外要多穿点衣服。”月皎身穿桃红夹上衣,浅蓝长裙。看了看栗毓美身上的官服,关切地说:“这种衣服中看不保暖,外边穿啥不由自己,里边可要调剂着穿。”
栗毓美似乎想起什么:“啊,放心吧,我会招呼好自己的。哎,月如回到京城有一个月了吧?”
“嗯,有什么事吗?”月皎看了一下栗毓美。
“哦,她今年十四岁了吧?”栗毓美顿了一下。
“是的,刚过了生日,虚岁已经十五了。”月皎点点头。
“啊呀,我在京城听说宫里三年一选秀,满十三岁的姑娘都得参加选秀,今年是选秀年,可不能让她做那去。”栗毓美有点担心地说。
月皎睁大眼:“哎,你倒是粗中有细呀。不过,选秀的范围限于满、蒙、汉八旗子弟。由于我姑父地位特殊,她可能不在这个范围内。民间有一种误解,以为秀女都必须美,其实秀女的首要条件是家庭出身和姑娘的品行。”
“那就好,那就好。”栗毓美点点头。她站起来给他的茶碗添了水,又说:“朴园哥,这世上干什么都不能当井底之蛙,我这次到少林寺两个月,可学了不少招式。原以为咱那几下还行,结果和那些少林弟子一比试,还差得远呢。”
“你是个聪慧之人,又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我相信你,干一行成一行。不知今后做何打算?”栗毓美面带笑容说着。
“四个字:随你左右。”月皎不假思索地说。
他惊了一下,看了看她,欲说什么,张志远和艄公进了包间。
栗毓美站了起来指了指右面的椅子:“艄公兄弟,请坐。”
艄公向栗毓美、关月皎打恭后坐下。张志远坐到艄公对面。月皎忙着给艄公、张志远倒水。栗毓美转过身子,微笑着问道:“艄公兄弟,这样唐突地把你请来,不介意吧?”
艄公准备说话,一看自己的手和脸都是脏的,就边站边说:“各位,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洗洗手,马上就回来。”
栗毓美趁着艄公出去,看着月皎:“看来月皎该出山了,但要出山,人前人后的,必须有个说辞。”又半真半假地说:“此地开封府也,是包公斩陈世美的地方。今后对外说你是我表妹,好不好?”
这时艄公推门进来,月皎没有吭声。张志远看着大伙忙站起来:“对不起,各位,忘了介绍了。这位艄公兄弟的称谓叫渠成,生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属龙。他那个准备乡试的弟弟叫渠道。”
栗毓美哈哈一笑:“水到渠成,好名字,好名字!”
渠成站起来作着揖:“哦,那是爹娘起名字时的良好愿望。各位的情况,志远兄弟都已跟我说了。如不嫌弃,愿服从栗大人的调遣。”
栗毓美做了个手势请渠成坐下:“啊,你比我长六岁,就叫你渠成兄吧。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十几岁呢。渠成兄,我有一种预感,今生今世我与黄河非结深缘不可了。栗某生在恒山,长在恒山,是个十足的旱鸭子,请今后在认识、治理黄河方面多多赐教。”
渠成站起来打恭:“大人,岂敢岂敢,今后若有用着在下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其他的事不敢说,但有关黄河的事,也许我还能帮得上。”
栗毓美轻轻一拍桌子:“好!那我就说正事了。奉巡抚之命,由我督办卫粮厅所属的卫家楼段抢险工程。我已察看了现场,估计得耗时三个多月。”他看看大伙,“请你们三位共同办这件事情。渠成你为工程现场总办,现场施工之事全由你定夺,不得有误!”
渠成站起来:“小人在,谨听大人招呼。”
栗毓美看着月皎:“关月皎,我命你为材料总办,材料供应之事由你承担。”
“知道了!”月皎不习惯地答应道。
栗毓美看着他们三个人:“对了,关月皎虽然是我的表妹,但要公私分明,在下办差不会徇私情。这一点请月皎本人牢记在心,渠成和志远严格监督。”
月皎看了看栗毓美:“好,知道了。这个理我懂,不会里外不分的,放心吧。”
张志远看了看栗毓美:“那我该做什么呢?”
栗毓美喝了口茶:“你的事更多,随我左右,随叫随到。”
张志远把住茶碗,看了看栗毓美,无奈地低下头。栗毓美坐着继续说:“抢险之事,时间紧迫,事关人命,上下都盯着,栗某又初到河南,初入官道,办差切记慎而又慎。各位,在抢险这件事上,我等四个坐在一条船上了,我要求你们,办差千万要小心,手脚千万要干净。当然了,各位的薪水会妥善考虑,大胆办差出了失误,也会为你们担着。但是,如在其他方面出了问题,如贪腐问题,各位就只有自作自受了!”
张志远干咳了几声,站起来:“朴园,我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栗毓美瞪了他一眼,喝了口水:“只要说的话对治理决口有利,什么都可以讲。”
张志远想了想,又看了看月皎:“我等能否再找一些像渠成兄这样的内行来帮忙?”
栗毓美看了看张志远,又看了看月皎:“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但做起来难。这样吧,你给我推荐几个人,只要合适保证委以重任。”
渠成看了看张志远,又看了看栗毓美和月皎:“志远兄弟,你的意思我理解,你怕月皎姑娘挑不起采料这个担子,是不是?”
张志远红着脸,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渠成看了看栗毓美:“大人刚上任,就接受了这么个差事,实际上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在河南,治水这件事最引人注目,靠治水发财、发迹的有,但治水不力丢了官,甚至丢了命的也大有人在。”
栗毓美闭着眼,微微点头。渠成继续说:“你们刚来不知道,治河可是个苦差事。治好了,天下太平,谁也不去问是谁治的河。出了问题,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要瞄着你。要是贪占了,轻则革职,重则掉脑袋。”
月皎不高兴地看着张志远:“本姑娘揽了这个差事,只有一个心愿,让朴园兄早日堵住决口,获得巡抚信任。其他的我懒得去想。如果有谁认为我不称职,那就把采办材料这件事交给谁!”
渠成看着张志远:“栗大人初来乍到,对河南情况还不太熟,黄河的情况更不熟。但决口急着要堵。我觉得栗大人的安排甚为妥当。”
栗毓美点点头:“渠成兄弟,话说得很中肯。”
渠成看着张志远:“好就好在工地有我守着,这是卫粮厅工程的关键。采办材料是件重要的事。这件事除去月皎,你让大人找谁?找个大人不熟悉的内行,让人家把大人和我等都卖了,我等都不知道。找个外行,还不如月皎合适。”
栗毓美拍拍渠成的肩:“谢谢老兄的理解!”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努力,卫家楼漏水口堵住了,正在加高、加固周围堤坝。这天一早,栗毓美就到工地巡查。渠成陪着栗毓美查看工地。栗毓美看着堵住的漏水口,又看着道道加固的大坝,高兴地说:“渠成兄,看来选你到这里办理抢险是正确的,你不仅对治水在行,办差也很尽责啊。”
渠成冷静地说:“大人,这话该咋说呢。如果在当前来看,您褒扬我应该,我也领受无愧。因为,如果缺口堵不住,下游千千万万百姓就会喂鱼鳖,多少良田将会成为沼泽。”
栗毓美点着头,动情地说:“对呀,保护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是官员的职责。”
渠成心急万分地说:“大人啊,大人,我等可不能盲目乐观。站在长远的角度,我等这可是扬汤止沸,饮鸩止渴,是对百姓的犯罪啊!”
栗毓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百姓犯罪?这种事,我栗毓美坚决不为。渠成兄,请你不要考虑我的颜面,只要涉及百姓安危的事,千万细说端详,栗某洗耳恭听。”
渠成面对着黄河动情地说:“大人,黄河为什么成了华夏河患之第一河?为什么决口为黄河第一患?”
栗毓美态度诚恳地问:“对这些问题,我一窍不通,请你务必把真话和盘托出。”
渠成蹲下,顺手拣起一块碗大的石头扔到河里,黄河随之溅起一个黄色的水柱。渠成接着说:“您看那水的颜色像玉米面糊糊一样黄,是由于水里沙土的含量很高所致。这个问题在中游河段由于水流湍急,两岸都是高山,问题还暴露不出来。可是当其流到下游,由于河道平坦,水流减速,泥沙就沉淀下来,就加高了河床。为了防止决堤,就得加高堤坝,这样,沉沙增高河床,与加高堤坝不断交替,久而久之,黄河在下游就形成天河了。”
前面有一段河道干涸着,栗毓美过去看了堤坝内外:“啊呀,你看这个地方河床比外面的地面高出这么多,估计至少有五尺。”然后拍拍渠成的肩:“有道理,有道理。你这一讲,使我胜读十年书。好,继续说下去。”
渠成指着河堤:“由于河床加高,河岸相对变低,当水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决堤。常言道,水往低处流,河床高出地面那么多,一遇决口,那滔滔河水就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泻千里,对两岸造成巨大的破坏。”
栗毓美连连点头:“这样,人们才把黄河下游这段河称作悬河。好,说得透彻。那些高居庙堂之人,是很难做出这样深刻的分析。我觉得治理黄河的重点,不应完全在加高了多少河堤,关键是下降了多少河床。”
张志远和几个衙役,一直跟在栗毓美的后边。张志远走了几步到了栗毓美跟前:“朴园,让渠成协助你治河,功在大人,利在黄河百姓。”
栗毓美深深点头:“对呀,我等一定要尽早按渠成兄的说法,早日找到因势利导,严防决口的妙方。”
治黄工地石料堆放场。一望无际的堆料场,就设在施工现场三里多远的河滩上,有送料的、拉料的,现场一片繁忙。关月皎戴着顶草帽,正忙得不可开交,她的脸被晒得发黑,衣服也不太整洁,活像个村姑。她不高兴地查看着石子。一个中年石料供应东家追在关月皎后边,哀求着:“关大人,就是石料粒径不均匀一点,看着不好,用到河堤上没有两样。给你一成的回扣,收下吧。”
“哼,你说得倒轻巧,工程有了隐患,决了堤,谁来负责?在我这里只收合格的料,不合格的料一律拒收。给我一成的回扣?你真是白日做梦!”月皎生气地说,继续往前走继续查看。
“回扣是低了点。但大人的料价压得实在是太低了。关大人,这样吧,只要在本人不亏本的范围内,你说多少回扣我就多少!”东家着急地说。
月皎冷冷一笑:“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了。我岂能用老百姓的生命为砝码来谋取私利!东家,你送的料只要质量合格,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你的货真,我给你的价格肯定实,至于回扣这个东西我毫厘不要。”
经过两个半月的抢险,卫粮厅所属卫家楼段抢险工程全部按时竣工。过几天,河东河道总督府和河南省巡抚衙门将进行工程验收。栗毓美住在工地对所有的工程进行全面查看,为验收做准备。
一匹快马从开封方向疾驰而来,扬起的尘雾,像一条舞动的黄龙,由远及近。
张志远紧张地看着快马:“有情况!”
说话间,快马就到了栗毓美他们面前。差役“吁”了一声,马就停下,他从马背上跳下:“栗毓美接旨!”
栗毓美急忙行君臣跪拜礼:“臣栗毓美接旨!”
差役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栗毓美赴河南后细心核灾,精心筑堤,不负圣望。着栗毓美代理温县事。钦此。”
栗毓美深叩三个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接旨。
栗毓美办妥卫家楼抢险的事,即到温县赴任。在赴任的路上,踫到上百饥民等候在路边,张志远慌了手脚,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