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082700000002

第2章 虞定峰家事

虞定峰是虞旺庆最小的儿子,现年二十六,成家七年,膝下两女,巧英和春娣。虞定峰上头有三个哥哥,其实他还有两个姐姐,但都是落了地却没生得了根的,都是不过半年就夭亡了。虞定峰在几个兄弟中,日子过得最不如意,一来是因为虞旺庆留给他的家底最为单薄,只有一间宅子和十亩田地;二来虞定峰是个懒骨头,做事情不仔细,又没半点定性,连苇席都编不好,现下单帮着自己的媳妇种家里的田地,他都已是叫苦连天的。

虞定峰的媳妇叫罗翠芬,娘家在北门桥。北门桥靠近码头,是蕉叶渡最穷苦脏乱的一块地,那里的棚户一个连着一个,像一块块发了霉的豆腐干,扣在焦黄色的土地上。

罗家既在北门桥,那家里的境况自然不会好,实质上,罗家在北门桥那里也算得是数一数二的“困难户”——罗翠芬的大哥是个残废,他的两只眼睛也全都瞎了,一年到头都只能在床上躺着、椅子上窝着;罗翠芬的父亲和她的二哥都是码头上给人卸货的工人,靠卖苦力挣钱,她的母亲身体素来不好,做不得什么重活,一直靠给人织布绣花、缝补衣物来贴补家用,近些年来她的眼睛渐渐地不好了,精细的针线活儿已慢慢地做不得了。

按理来说,罗家这样的境况给虞定峰是断然瞧不上的,和罗翠芬的这段姻缘他必定也是不肯的,哪怕虞定峰在东蕉口“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声名首屈一指,哪怕他那“拿不出手”的习性又恰好相衬着他“过不去眼”的扁平相貌、干瘦身量,哪怕东蕉口各家各户的大姑娘小丫头们都早早地避他不及……

在罗翠芬之前,虞定峰曾有过一段差点儿缔成的亲事,姑娘家姓冯,住在东蕉口南边的十九里铺。冯家在那里经营着一家茶水铺,生意做得不咸不淡,日子过得勉勉强强。虞家和冯家其实还有些渊源,虞家老太太蒋金花和姑娘的祖母是同乡,两人当年感情甚笃,只是蒋金花死的早,后来两家就渐渐地不走动了,就着两个孩子的事情把两家的这段交情再拾捡起来——虽然冯家几个老小对虞定峰此人颇有微词、有所顾忌,但眼瞅着虞旺庆的面子,心里又有虞旺庆的“老底子”“兜”着,对于这桩亲事,冯家总得来说也是乐见其成。

虞旺庆的“老底子”,说得自然就是他的家产。当年虞家分家,虞旺庆虽然和“永顺”再没什么瓜葛和联系,但虞家积攒下的钱财和地产他还是分得了一些的,这份家产不小,体面日子够他过上三两辈子了,而虞旺庆出了“永顺”后的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买卖做得也未曾停过手。只是,虞旺庆的“老底子”不仅“兜”住了冯家人的心,这么些年里,也早早“野”了虞定峰的心——虞定峰压根儿就瞧不上冯家,那时十二、三岁的虞定峰早早地就知道,虽然他现下的生活,除开一间大宅子住得还算气派体面之外便再无可圈可点之处,甚至还有这样大的宅院里就只养了一个烧饭的老婆子这种叫人看着笑话的事情,但终有一日,他会如他那三个哥哥一样,过着高墙大院住着,丫头婆子们使唤着,进门有家丁,出门有轿夫的日子,而过这样的日子的虞定峰,是冯家的姑娘配不起的虞定峰。

只是,虞旺庆对这桩亲事似乎尤为满意也格外在意,有他压着,虞定峰自然不敢有大闹腾,但不满和恼怒的情绪始终在他的心里涌动,激起一串串带着酸臭、沾着辛辣的嘀咕和埋怨不住地从他的嘴巴里往外冒着,直往虞旺庆的耳朵里冲,随着日子的推移,这股情绪愈加澎湃,嘀咕和埋怨里裹挟着的酸臭和辛辣也愈为浓烈。可虞旺庆对此却仿若充耳不闻,一直是半点声色都不露,这和以往的他大相径庭,久而久之,虞定峰隐隐绰绰地有了一丝惶惑不安来。

在虞定峰的记忆里,虽然虞旺庆时常抿住嘴巴、向下拉扯着嘴角,眉头眉尾始终错着彼此的位置,缩成个小而陡的“八字扣在前额上,整张面皮透着一股僵寒之气,但实质上他的性情极为温和,与人不吵不争、和言善语,行事收敛含蓄、不急不躁,这样的虞旺庆已经让虞定峰“讨了几次大便宜”——这对父子几次重要的“斗法”最后均以虞定峰的胜利收尾,不过,这几场胜利又直接成就了虞定峰今日大字儿识不得几个,箩筐、草席编不得半只的局面,让他成了个轻松体面的活儿没那能耐搭上边儿,烧锅、送货、揽客这样的卖力辛苦的活计儿又断不肯干,只能整日无所事事的人——但对于虞定峰来说,这般的虞旺庆、这般的自己都不打紧,在他心里,要紧的是虞旺庆儿女心重、舐犊情深,是虞旺庆平生事最大莫过于自己的儿孙,时时刻刻都在替儿孙们操心、边边角角都要替他们打算的事实,而这就意味着,也就是那最为关键的——等他单立门户时,虞旺庆必定也会竭心尽力,“钱袋子”的口儿一甩开,麻溜地给他划拉过去一大份家产!

然而,事与愿违乃是常态,如愿以偿那是反常,虞定峰的算盘后来到底还是落了空,而这无非是因为虞定峰来得确实出其不意——虞旺庆的小女儿夭折那年,虞旺庆的老婆赵九珍早已年过四十,自此,虞旺庆便认定自己的命里只有那三个儿子,在三个儿子当年的成家立业上虞旺庆半分心思没省、半点力气没留,早早地给他们安排妥了钱物,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知命之年,竟又得了一个儿子。虞旺庆的家产原本确实不小,用“脂肥肉厚”、“油水颇丰”来形容他也并不为过,但问题在于给他那三个儿子一“分食”,虞旺庆就只是个裹了层肉皮的骨头架子了。虞定峰生不逢时,他尚在襁褓时,虞旺庆的家底就已经干瘪了。而另一方面,虽说虞旺庆多年来一直在做买卖,但他的生意多数时候都是清清淡淡,一年到头来也就只能挣个碎肉杯酒钱。总而言之,就是等虞定峰长至了十二、三岁时,虞旺庆的“脂肉油水”也没有再长回来……

当虞旺庆张罗起老宅子买卖的时候,他的“老底子”被猝然地、赤果果地揭露了出来,虞定峰如遭当头一棒!十二、三岁的虞定峰,作为一个已半大的小伙子,在他十几年的光阴里似乎从未有一天活得像个男子汉,一直如婴孩般向父母伸手,讨衣穿、讨食吃、讨钱花,和虞旺庆之间的那几次“斗法”也是极尽孩子式的撒泼无赖、吵闹哭号,但就因这样的一棒,虞定峰似乎在一夜之间就生出了一副“男子汉”的模样来——先前的不满、恼怒、惶恐不安即刻转变成了惊骇、愤懑和狂躁,这股情绪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膨胀、翻涌,终于把他推向了一种“歇斯底里”,他时而像一团从油锅里滚出来的火球,时而像一把从冰水里抽出来的尖刀,那股狠劲儿、冷劲儿有如一个“男子汉”面对着自己的杀父仇敌一样,他紧紧攥着的拳头已全然是“男子汉”式的紧实、坚硬,几度就将击打在虞旺庆的胸膛上了……

虽然虞定峰的拳头最终并没打上虞旺庆的胸膛,但他尖锐的咒骂持续地烧灼着虞旺庆的鼓膜,扭曲的面孔不断地掴剐着虞旺庆的双眼。虞定峰的这副模样,虞旺庆当年似乎曾在自己的三儿子身上看到过些许的影子。是在虞定峰出生的那一年,也是他的三哥、虞旺庆的三儿子满十五的那一年。十五一至,三儿子先前已敲定的亲事便要风风火火地筹备起来,而虞旺庆预备要给他的家产自然也需一一置办开来。大儿子二儿子分家的时候,两位是半句话儿都尚未嘀咕,半点眼色都未曾使过,单“抄着手立在那里”,便叫虞旺庆自个儿巴巴地站了出来,忙前忙后、出钱出力,而到了三儿子这儿,倒是不等虞旺庆来反应和动作,他自己早忙不迭地“点拨”、“敲打”起虞旺庆来了,并且尺度斗量,锱铢必较,分毫不肯相让。那时候,虞旺庆瞧着三儿子那副急不可耐的面孔,有时候竟觉得那是一张不似人类的面孔,是血色的、惨白的,又似乎是青色的、黑色的,不过那副面孔时隐时现、稍纵即逝,因而到底是浅浅轻轻、似有若无。而后来,虞旺庆在虞定峰的身上渐渐地看清了那副面孔,那是一张魔鬼的面孔——一张血盆大口挤占了虞定峰的整张脸盘,吞噬掉了他的鼻子和眼睛,一根根白色的獠牙在这片血色里拔地而起,根根正对着他虞旺庆的脖颈间,青黑色的哈喇子从这张大口中不断地流出,又随即被卷回到那张大嘴里,虞旺庆胆颤心惊,他的“倒八字眉”更紧更牢地锁在了他的额上,几丝枯黄夹杂在黑灰之间,时隐时现。他再不敢也不愿去看虞定峰的脸了。

实话说来,为了虞定峰的这份家产,虞旺庆这么年来也是心思费劲。要不是虞定峰,虞旺庆的舒坦日子过到头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虞定峰的出生,虞旺庆不得不再度操心起自己的买卖来,这距离他上一回如此这般的费心尽力已有近三十年的时光了,要追溯至虞家分家、他被挤出了“永顺”的那几年时间里。虞旺庆那时候血气方刚、踌躇满志,誓要打下自己的江山,狠狠出一口心中的恶气,而他当年也确实几次另起炉灶,只是他先前积攒的人脉和资源、拥有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在他的双脚被移到了“永顺”的门槛外的那一刹那间便几近全数蒸发,他几次“出师未捷”,终于是心灰意冷,后来连芦苇和蔺草都再不愿去碰了。三十年后,为了虞定峰,虞旺庆又编起芦苇、蔺草,做起了草编的买卖来。虞旺庆多年不碰草编,手早生了,草条子在他的指头和手掌上留下了细细密密的口子。但手上这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口子比起他心里遭得苦受得痛来,实乃“小巫见大巫”——每每把草条子拿在手上,虞旺庆直觉得它们是一条条长了脚的皮鞭,全往他心口钻,一下一下地抽打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全身火烧火燎的疼。虞旺庆付出了几倍的努力,可收入其实也就只比原先多了几分,和要给虞定峰预备下的家产的分量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虞旺庆整个人好似一条经秋风横扫过后的丝瓜,里外透着焦黄,光叫人眼睛瞧着,就能收获一鼻子嘴巴的苦味来。

人活在世,就是为了“过活”,“过活”无非是靠“里子”和“面子”,看“人”看“财”。在四个儿子的培养上,对虞定峰,虞旺庆个人花得力气最大、耗得心神最多,虞定峰5岁的时候被虞旺庆送去念私塾,后来又亲自上阵教他念书写字,再后来又手把手地教他编草,把自己的每一笔生意每一笔账都细细地说与虞定峰听,这些无非是为了把虞定峰培养成一个“里子”好看硬实的“能人”、“漂亮人”。但虞定峰就是不爱学习、不肯用功,私塾那边没过上半年他就嚷着闹着再不肯去读了,而编草这门虞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无论是娶进门的还是嫁出去的全都能上手的技艺,独他虞定峰一人,无论如何是学不会、做不成。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虞旺庆早早就明白虞定峰这块“里子”是再指望不上了的,那也就只能靠他的那副老身板给他挣点“面子”了。于是,虞旺庆更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一面更勤奋卖力地做生意,一面更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为了虞定峰,虞旺庆最终竟还主动地向虞德州示了好。

虞旺庆在虞德州面前硬气了半辈子——虞德州当年接手“永顺席行”,头一件事情便是向虞旺庆示好求和,一面是因为父亲曾给小叔摆了一道,他心中确实有愧,是父债子还,二则是因为他要重振“永顺”,凝聚虞家人心是关键一步,若和虞旺庆化干戈为玉帛,是一窍通则百窍通,但任凭他几次三番如何怎样地奉承讨好,每每都是铩羽而归……“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虞旺庆最想要的是银子,他的草编,虞德州收过来的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一两成,于是在当年“抽掉了他的脚板子”的“永顺席行”面前,虞旺庆最终“心甘情愿”地又“折断了腰杆子”。

只是没过三两年,“永顺席行”又逢天灾又遇人祸,虞德州泥菩萨一尊,自然再无力渡虞旺庆过河,两人便顺理成章地结束了生意上的来往。实质上,虽然虞旺庆和虞德州两人一人要银子、一人要人心,各取所需而相安无事,但与此同时两人一人失骨气,一人失利益,各有所亏所以也都暗自不悦、不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不悦不忿早已在他俩的身子里不断滋长,后来几乎要冲出来横在两位的脸皮上了。“永顺”的不挤反倒保住了他二人之间别别扭扭的“和气”。

然而,没了“永顺”兜底,虞旺庆的草编买卖很快就又不顺当了起来,早已年过花甲的虞旺庆眼也花了,手也颤了,他编草的速度愈来愈慢,草编的品质也愈来愈低,他的记性差了许多,脑子也糊涂了不少,生意上的账都算不清楚了。虞旺庆就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虽然每一次的努力和挣扎都倾注了他全身的气力,但最终都是无济于事——他已赚不得什么钱了……虞定峰的那份家产清单上的林林总总大半都还没有着落,虞旺庆的眉毛早已掉落了大半,稀稀疏疏的几根白色毛发有气无力地倒在干黄枯皱的皮肤上,光秃秃的眉头仍被狠狠地揪住,一条“倒八字眉”依然扭着身子紧紧锁在额上,几抹焦黑之色时不时地在面皮上泛起。虞旺庆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等虞定峰到了十二、三岁这般关键的年纪了,他竟已落到钱没一分,反欠了债的境地。

虞旺庆的老宅子卖了。一间老宅换来了两处居所和一些现钱。两处居所都在东蕉口北面的坡子上,这里是东蕉口风光最好的一块地,只是传言此地风水不好,于是蕉叶渡有头有脸的、有钱有势的人都不往这边来,住在这一带的都是极一般的人。两处居所虽然都不大,但相较于虞旺庆留给自己和老伴居住的这一处,给虞定峰的已是很不错的大小了。虞旺庆到手的现钱不多,清了债之后更是所剩无几,但虞旺庆到底是还想再给虞定峰撑点脸面,于是马不停蹄地把那间居所修葺、扩建。只是他手里的钱实在有限,几个儿子又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把他们已吃下去的吐出分毫来,于是,那间居所的改造只实现了大半,最终只在原有的三间屋子后头加盖出了两间小房子,又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用,花园阁楼无迹可寻,雕梁画栋一处没有,只还有一滩泥巴堆在门前,干等着那几个干等着虞旺庆把他们的工钱凑齐活了的匠人们把它们再堆砌成墙头。

但这一堆泥巴还没有成为那间住所的墙头,虞旺庆人就没了。

虞旺庆走得太过突然,邻里乡间少不得议论,传言四起。有说他的猝然离世是因为他确实过于操心和疲累;有说他是受了自己儿子的气,至于是哪个儿子,说法又不定,也许四个儿子皆有份;有说他是为了钱的事情急出来的……传言中最盛的一条是说虞旺庆突然发现之前他买卖的过程中吃了熟人的亏,怒火攻心,火气瞬间冲上了脑袋,把他这人一下子击昏了过去。本来他就生过一场大病,底子早不行了,这次再一刺激,就再没有醒过来了。

只是,传闻再响也终究只是传闻,这亏到底有没有吃、是如何吃的、吃得是大是小,说嘴的人谁也说不清,也没有谁能说得清。这传闻喧腾了两日,就被另一宗传闻给盖过了风头。另一宗传闻也是关于虞家的,这宗传闻因为有几个“见证人”,更像是一则新闻,传得也更为热闹。

“虞家闹事情了哎!虞老六昨天在虞旺庆的灵前和他几个兄弟大吵大闹,听说还动手了嘞!”几个人才围到一处,就有这样的一句话飘了出来。

“哎呀,为得什么事情呀?”立马有人接住了这句话,那坏笑、挖苦的神情让人都不能相信他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为得什么?!横竖是银子呗!分家分得早,他觉得自己吃亏了呀!气不过他的三个哥哥,这会子再不闹一回,老头子一埋,土一盖,谁还帮他虞老六挖这个事情!”不知道是谁回了这么一句。

“那和我听说得是一样的!”不知道何人接了这么一句,“你说都是亲儿子,有的吃肉,有的就只能喝汤,气不过也正常!”

“我听我们家二婶子说呀,虞老六跪在虞旺庆棺材前面,骂他几个兄弟,一边骂一边算账,说他几个哥哥贪了他多少东西,听得他几个嫂子都要跳起来打他,哪能真动手呀,肯定是被人拉住了。但嘴巴总不能封住呀,骂得那是不成个样子。身边站了好多虞家的老辈,虞德州也在,却是一个也没讲话!”又一个开了腔。

“虞家老早散掉了,各家不管各家事。就算虞德州这时候想摆摆谱、显显威风,哪有人听他的……”又不知是谁冒了一句话出来。

“对对对,虞家散不也是因为银子嘛!”有人赶不及地接住了这话。

“就老太太一个人在那里哭,哭得伤心得很。老头子走了还不安生,虞老六这时候闹也不是个东西!”有人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他,他就不是个东西!横竖还给他落了间宅子,拿了十亩地呢!虞老六那人,好吃懒怕做,多少钱都填不够他!讲话做事一副死乞白赖地样子,要我我也不搭理他!”

“哎呦,虞老六是个混子痞子无赖,那三个哥哥也不是个东西!逼得虞旺庆把老宅子都卖掉了,我要是他,都等不到今日,早早地就要给活生生气死!”

这样的情景那两日在东蕉口这一带一个连一个地冒着,人们低着头,身子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句,把这块土地搅得热热闹闹。

虞定峰最终肯定是没有要到钱的,叫人看尽了洋相,却颗粒无收,他恨得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这边丢了脸面,那自然要在其他地方填补起来——那堆在他家门口的一滩泥巴并没成为他住所的墙头,那围墙最终是用砖头一块块码起来的。

实质上,在宅子后面的两间小房子刚刚建好之时,虞旺庆和虞定峰便为究竟是用“泥”还是用“砖”围墙头争得不可开交,虞旺庆囊中羞涩,极力主张先用“泥”造个坚实实用的,而虞定峰则全然不管这些,一心“砖房配砖墙”,要不失这个“体面”。虞定峰和虞旺庆的几次斗法,都是以他的胜利告终,而这次的斗法,因为虞旺庆的猝然离世,结果更是毫无悬念。虞旺庆的丧事一了,虞定峰的砖墙就码了起来。这个砖头砌成的围墙,对比起周边那些泥巴堆起来的墙头,明晃晃地显着自己不一样的身价。可惜那墙头是个“半吊子”,只有一米半左右的高度,和所谓的“高门大户”的寻常配置可以说是相去甚远,因而最终落得个不伦不类,反倒踏踏实实地成了一个破落户儿的印证,还是一个死好脸面的破落户儿。

虞定峰是虞旺庆的一个包袱,虞旺庆背它背了十几年,十几年光阴的堆积让这包袱越来越大、越来越沉,而虞旺庆这个驮着包袱的人早已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他的脊梁和背早已被压弯,双腿也早已承不住那重量,抖颤地几乎迈不出步子,脸直往地上冲,到他咽气的那一刻,这包袱才终于是解掉了。

许多事情,虞旺庆再也见不着了,既见不着,也就免了再劳心伤神的苦。

虞定峰在虞旺庆走后干得第一件大事儿,便是吵着嚷着把虞冯两家的亲事给搅合没了。冯家的姑娘,虞定峰原本就看不上,嫌弃她家贫。二来虞定峰素来和他娘关系不睦,虞旺庆在时,他还规矩一些,面上看着也算恭敬,虞旺庆一死,他便肆无忌惮起来,事事时时有意为难、报复他娘。虞旺庆卖老宅子的事情刚一传开的时候,冯家人后悔不迭,心里唯一庆幸之处在于这件亲事还未声张,并未有几人知晓,叫人为难之处无非是如何开口悔婚的事情,而虞定峰恰在此时甩了脸子,放了毁约的话,冯家人自然是喜不自禁,直感谢祖宗显灵,这门亲事后来也就“和和气气”地了结了。

虞定峰的婚事在这之后拖了几年,全是他看上了的人家看不上他。最后,说定了罗翠芬。其实,罗翠芬这人如何且不论,单说她家里,光景确是十分艰难与糟糕。只是,虞定峰那时频受打击,已是慌了心神。当年说与他的那位姑娘早两年就嫁了人,是西面的一个面坊家的二儿子,大胖小子现都已经抱在怀里。虞定峰早已沉不住气来,他一见罗翠芬模样还算周正,而罗家又处处“抬着”他,确实让他高兴又满意,这亲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虞定峰这个人到今天,活了二十六个年头了。这么些年头里,除却最开始不懂事的那几年,他近二十年的时间心上都揣着个结儿、趴着个疙瘩,怎么都解不开、消不去——虞定峰总觉得自己背运——虞家的大大小小的人儿,包括他的三个哥哥在内,都靠着“永顺”这块招牌,或长或短地,做过“爷”、当过“小姐”;虞家的第四代里,包括他的三个哥哥在内,现下过得也都人模人样的,一个个高墙大院的住着,丫头婆子的使唤着,独他虞定峰,半点边儿都没沾上,就连垒个砖墙都是好一番的“伤筋动骨”,终于“劳心费力”地张罗成了,最后竟也没让旁人高看他虞定峰一眼,也没能给他虞定峰挣得一声“虞六爷”。当然,虞家也不是没有不如他虞定峰的,就譬如他刚出生就没了的两个姐姐,但一大活人竟要跟死了的比命比运气,虞定峰一想到这儿,心里就愈发不忿了。

可是,要真说虞定峰背运,老天爷怕也是要大喊冤枉——虞定峰这二十多年来,整个身子,除了嘴巴确没闲着,其余都是懒骨头、松皮肉。他二十多年下肚的米,靠得他自己的,寥寥无几粒。

同类推荐
  • 飞蛾重生

    飞蛾重生

    寂静的夜,曲阳点着烟坐在阳台上,烟火时亮时暗,他双眼黯然失色。他,患上了抑郁。风温柔的吹着,楠欣从屋里轻轻的走出来,从背后温柔的抱着他,他掐灭了烟,深情的望着她。夜越来越深了,故事也慢慢变得好看,他望着她,他知道只要楠欣在,他就有重生的时候。楠欣,许他一生守候,只是一路黑夜,他和她的故事慢慢揭开帷幕。
  • 本我之罪

    本我之罪

    心理画像,微表情,梦的解析。。。。。一个阴暗少年的阴暗心理人格造就了他对阴暗心理的独特嗅觉,离恶魔最近的只能是恶魔!
  • 寻找父亲

    寻找父亲

    一个女孩自幼被生父遗弃。为了得到被遗弃的原因,她开始坚强的寻找和奋斗之旅,感受着爱情和亲情的洗礼……
  • 华夏商学院

    华夏商学院

    在祖国的大陆,正在蔓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一支没穿军装的部队,一个打造千万富翁的摇篮,他们在媒体的掩护下,为打造祖国的经济长城,忍辱负重,艰难的运作着。
  • 一人自传

    一人自传

    虽说一生还没过完,但却想要留下一生的记忆。
热门推荐
  • 修仙挣钱之踏破星咒

    修仙挣钱之踏破星咒

    因为路过的老人说修仙可以挣钱,徐枫这个已经功成名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拉着自己的书童小胖子就朝最近的大山里跑,结果还跑偏了,但却跑出了一段绝世风骚的人生!
  • 幻紫烟尘一泪殇

    幻紫烟尘一泪殇

    天帝遗孤幽梦因仙魔大战被留在若水河畔旁的仙灵山,后向往自由到魔界游历,并与魔尊嫡子相识。偶然机会遇到风神,并与其在凡间朝夕相处。与二人产生爱恨纠纷,最终究竟花落谁家?
  • 人生如龙

    人生如龙

    我叫詹逸风,这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不公平。要活就要活人生如龙般逍遥快活。天下皆黑,唯我独白。
  • 莫入红尘来去一场梦

    莫入红尘来去一场梦

    莫怜是一个可怜的穷逼宅女,在一次雷雨天里打游戏时被雷劈中穿越到了一个与自己同名的千金身上,于是开启了自己的奇幻冒险。。。。。。
  • 乱世殇之倾尽天下

    乱世殇之倾尽天下

    【作者改编原著小说】她是黑道界人人惧怕的“蔷薇血祭”出生时右肩带有蔷薇胎记,至此,她失去至亲,沦落乱世烟火,为了复仇,变成冷血无情嗜血之人,最后也敌不过——情。只是最后的归属却变得支离破碎,在匕首刺入心脏的一刹,她笑颜如花。却未想竟穿越它国得以重生,拥有同样身世不同容貌的女子身上,面对它国乱世之争以及帝王至死不渝的纠缠,她该如何选择,倾尽天下,散尽红尘,看一代圣女手虐三代帝王……
  • 学院之痴情校草独宠校花

    学院之痴情校草独宠校花

    花美男一见钟情美少女,可是女生却忘记了他…………
  • 学生劳动生存的教育(下)

    学生劳动生存的教育(下)

    学生德育是指学校按照一定的社会道德要求,有目的、有计划、有系统地对学生进行思想、观念和道德等方面的影响,并通过学生积极的认识、体验与践行,使广大学生形成社会所需要的道德品质。学校德育教育的目标是德育工作的出发点,它不仅决定了学校德育的内容、形式和方法,而且制约着德育工作的基本过程。
  • 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注

    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电竞陪玩冠军

    电竞陪玩冠军

    沈言兮是某陪玩APP上的高阶陪玩,她玩的是王者荣耀。某一天,沈言兮照样登上了某陪玩APP,正好,有一个订单,点订单的人正是sunshine战队的队长苏柠柚,最近sunshine战队正在找队员……一局游戏下来后,苏柠柚很欣赏这个叫随风去的陪玩,打算加她进战队…………
  • 大航海:从竹筏开始进化

    大航海:从竹筏开始进化

    李远重生了,然而,悲催的是他变成了一艘船,准确的说是一排三根竹子绑起来的竹筏。不过,当本以为再无翻盘可能的李远发现,他还有个系统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恭喜获得新手礼包,拉布拉多寻回犬一只。”“木材+1”“木材+1”升级为木板船。“纤维+1”“纤维+1”升级为单桅帆船。“铁矿+1”“铁矿+1”【请选择,装备舰载武器/升级为铁甲船体】当未来世界气温骤升,导致冰川融化,淹没世界,人类并没有灭绝。随着温度的提升,生物体内细胞活性增强,加速了进化反应,在海洋,岛屿,天空的各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未知的吞噬进化,返祖强化,杂交异化……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我将逆着洋流的方向,乘风破浪,开辟航路,称霸这个“蔚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