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兵全军覆没,风烛残年重回长安城,踩响一砖一石,转遍长安城宫的处处,可惜后园已经破败不堪。绿树红花,无人修剪,长得乱七八糟,而小池中的水,也浮了一重一重的萍,红的、绿的,都有。曾经在此,他与蕊赏花泛水,享尽人间富贵。
他喟叹良久,老泪横流,模糊的视野中,仿佛出现了蕊的身影,可当他一伸手,又虚无缥缈。他知道,蕊已逝,再也不回,只有楚儿能够弥补她的亏欠,然而如今,楚儿被梁山人所掳,他又不敢贸然去救,怕留下更深的遗憾。
长安城宫,为数不多还算崭新的宫殿中,只有东宫有此荒芜。
他伫立良久,透过蜘蛛网,看见宫内端坐的两个孩子,一个叫仉督翌、一个叫仉督竖,都捧着书,听着先生教诲,当时慈爱的君父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关注着他们两个。仉督翌是长子,长安城的储君,仉督竖是次子,注定只能去四面山当个山野之人,可是先生喜欢他,因为他总是拿着书,问先生问题,常常引得先生大笑,君父侧目。
风烛残年笑了,他在东宫的记忆,比任何地方都要美好,尤其是寒冷的冰窖,这是长安城关押有罪的大臣之地。用冰雕成一栋楼,在外围了一层砖石造的房子,里面一窟一窟的冰中,全是嘴硬的大臣在颤抖、咒骂;而他,因为替被废的仉督翌说了些好话,被君父罚到此看管罪臣,说是看管,其实与关押并无异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不用待在冰窟中,可是他住的地方,空无一物,每日只能席地而卧。
但是君父拗不过先生,允许他来同住。在这里,先生问他:“竖主想做长安城君吗?”
他意味深长地说:“大哥是名正言顺的长子,长安城君之位天生便注定。”
先生摆摆手,微微一笑,扯了闲题:“君上听了我言,不看好翌主,所以才找了些莫须有之名废了他,可你偏偏要替他说情……”
“学生不知是先生良苦用心啊……”他后悔不已,先生闻言又笑,“你看,竖主,你的心不能忍,所以时时暴露出野心……”说完,先生带他去看受苦受难的罪臣,问他作何感想,他说:“有朝一日,饶了他们。”
“非也,他们是有罪之人,却抵死不认,才落得如此下场,若竖主同情他们,恐怕再也出不了这窟。”先生说着,突然转脸向他,大声喊起来,“君上的用意,是想炼炼你,再看看你能否撬开这些人的嘴,所以我拼了老命也要来此绝境。”
他感激涕淋,跪在地上,听先生教育,而先生,本是刑人出身,为他打造了一房刑室,招揽了一些亲信,在里面挨个挨个地审,最后让他奏上结果,结果便是他得以出狱。
坏就坏在,他此后变得不可一世,连先生的教诲都有时不听,居然看上了仉督翌府上的丫头蕊,这是长安城的大忌,仉督翌心知肚明,有意撮合,特意留门,还私下为二人成亲,却在仉督觉的朝堂大发请帖。
仉督觉勃然大怒,废了仉督竖,他不知先生参了仉督翌一本,说他促成喜事,于是仉督竖也被废,而苦苦求情的先生被削为庶人,赶入荒山野岭,长年与长安城的官马为伴。
老君上被二子伤透了心,这才有了仉督昱的一席之地。
风烛残年悔恨交加,猛烈地拍打着冰窖的门,也猛烈地撞击着门。
相臣跟了一路,默默地看着一切,等他平静下来,才过来启事:“臣请问宇文连如何处置?”风烛残年扫了他一眼,说:“杀了!”
相臣笑了笑,说:“那臣去了?”
“等等……”风烛残年叫住他,“先把他关起来,好好问问。”
“是。”
相臣去了,风烛残年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一个人来,一直说着:“像!像!”他又在这偌大的城宫中兜兜转转,心中无限感伤,正好碰见打扫战场的兵丁,但吩咐了一声:“找些人重修长安城宫,孤要气派点!”
长安的地牢狱,宇文连被四肢套牢,悬挂在梁上,浑身是伤,浑身是油水,底下的木柴,烧得正旺,宇文走之在一旁使劲地扇风,使得火越来越强,相臣大笑不已,喊着宇文走之:“快扇……快扇……扇大了肉才能熟!”
风烛残年悄然临近,在巷道里看了很久,刑具历历在目,他抱起了双臂,叹了口气,才走下阶梯,到相臣的身边,责备他:“孤要你好好问?你这是好好问吗?”
相臣说:“臣以为,宇文连心气高,不动些手段,真不知天高地厚。”
“看样子,你还没能降服他。”风烛残年仰望黑漆漆的狱顶,渺小的宇文连,一条条蛇顺着铁链爬去。相臣赶紧跪地磕头,然后直起腰板,拱手回禀:“臣罪该万死,臣借君上之名,许诺他做华山一点楼主,同时拥戴流觞为城君。”
风烛残年一听,火冒三丈:“你是该死,孤就不应该重用你,就这一句话,把孤的长安、华山都拱手让人,你怎么不让宇文连回他的南山一脉去?”
“君上息怒!”相臣仍然跪着,但是面不改色,心不慌,慢吞吞地说:“流觞是城主,世人知,梁山人也知,都心服;再者,我们让流觞做君,梁山人不也得来拜贺?到时候扣他一两口,换回楚儿城主,同时也能备备军马。”
风烛残年面露喜色,继续听他讲:“至于宇文连,与流觞关系非同一般,又容易信人,若给他一些好处,必定交心,臣之所以不将他放回南山,是怕放虎归山啊……”
“宇文连可不是虎!”风烛残年笑了。
“是猫也怕啊。”
“放了宇文连,让他去劝流觞。”
相臣手一推,铁链尽裂,宇文连坠落在地,风烛残年抬起他的头,恶狠狠地说:“孤不会亏待你,放心地去,宇文走之就在城宫里服侍新城君!”宇文连瞟了一眼宇文走之,他依然在用力地扇着火,笑了,便告辞而去。
风烛残年这才慢慢走向宇文走之,把弄起烧红的铁具,“这个痴傻的宇文走之,留在长安城为奴。”为奴,是要有所标志,风烛残年好些年没见过长安城的奴了,所以就拿手中的铁杵刺了去,在宇文走之的惨叫声中,留下一个肉疙瘩。
“灌他些肉,但别灌饱,让他时刻想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