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遥见一个侧躺的“冂”字形山坳,分明是天然生成的港湾,五六艘大型商船正在进进出出,呈现格外繁忙的景象。
迎面十余丈的山崖之上,层层叠叠修建了一排排的吊脚楼,依循地势错落有致,居高临下俯视着酉水两岸。
在山坳的中间,一道瀑布挂于前川,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雄浑壮阔,而是分成三簇两段,如天女散花般逐次洒落。漫天水雾经过阳光的照射,化为一条虹桥飞架南北,既为王村镇平添奇观,又隐隐可变成扼守门户的要塞。
再细看镇后背靠群山连绵起伏,神似玄武垂头,环抱有情,真乃藏风聚气的宝地。所谓“绿水城边绕,青山郭外斜”的诗意画境,亦不过如此,好一座古色古香,气派非凡的小镇!
小船抵达码头,众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据洪生说,这是一条贯通全镇,长约五里的青石板路。踩在脚下,仿佛踏足无尽的悠然岁月,领略到历史沉淀的厚重感。
紫琼满是好奇地四处张望,见到极富特色的土家吊脚楼,一半坐落河岸,另一半则悬在空中,仅凭几根木桩支撑。有些桩子立在崖壁的着力点,有些则直接插入了河里,于奇险中得天然之趣,浑不似北方四平八稳的建筑风格。
李罡暗赞先民的勇敢与智慧,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巧妙利用和改造自然,任小楼凭河临风,叹流水逝者如斯。
不觉间已步入小镇的主街区,尽管比不过大都市的繁华热闹,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中,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不乏紫琼在北方见过的杂货,而从洪生的嘴里,她了解到更多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
原来早在秦汉时,王村镇就已经是土王的王都,古称酉阳,后来又改为溪州,王村镇即为治所。因得酉水舟楫之便,上通天府之国,下达鱼米之乡,成了连接楚蜀两地的一个小小门户。开元年间,更因大唐遍布威仪于海内,引发四夷来朝,一些中土域外的人和货物,也开始出现在此处,“小金陵”的美名不胫而走。
“快看。”洪生指着一间手工作坊嚷道。那店里摆放了两部织锦机,几位身穿蓝色布衣,头戴银饰的姑娘,正拿着梭子飞快地在机杼上穿针引线,一幅色彩斑斓的山水图,逐渐被姑娘们的巧手织造出来。
紫琼受吸引走进店内,见到三面墙壁挂满了形式各异的香包、手帕、枕巾、壁画之类日用品,其中一个绣着猴子献桃的香包,尤其让她爱不释手。
一位端庄大气,正值花信年华的女子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冲着洪生亲热地说道:“生哥儿,这位小姐姐好俊啊,是你家新来的客人么?”
洪生忙向她介绍道:“这位姑娘叫李紫琼,是我在敖家潭捉鱼的路上刚认识的。”又转朝紫琼道:“这是曲比阿多姐姐,她是我们里正的女儿。”
里正大约就相当于镇上百来户人家中管事的人,整个王村镇有十余位里正,原本在里正之上还有乡长,不过贞观十五年废除了乡官之制,改由里正中的人兼管乡里事务。而曲比阿多的父亲覃泽老人,是其中最德高望重的土家族元耆,她自己则是有名的王村一枝花,嗓音尤为清脆甜美,每次山歌大会都能艳压群芳,迷得大家神魂颠倒,追求者众。
“阿多姐姐,这个香包要多少钱啊?”紫琼睹物思猴,自然想要买下来作为纪念。
曲比阿多看她如此喜欢,笑道:“琼妹妹是生哥儿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这个香包难得有人欣赏,既然跟你有缘,我便送给你吧。”
“啊,怎么好意思呢。”紫琼嘴上这么说,手里把玩着香包,却舍不得放下,自己有什么礼物可以回的?想了想从包袱里掏出一根碧翠的短笛,递与曲比阿多,“小妹不擅音律,这笛子也是当时手快买下的,现在转赠给姐姐。”
曲比阿多接过来一瞧,竟是用玉做的,连连推辞:“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紫琼硬是塞到她的手里:“小妹得物无所用,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姐姐不要就是看不起小妹了。”
“这……”曲比阿多沉吟不决,李罡见状劝道:“姑娘收下吧,小女最爱结交朋友,我们将在王村住上一段日子,以后大家经常往来,还要麻烦姑娘照应提点她呀。”
“那就谢谢了。”曲比阿多同是爽快开朗的人,接着续道,“等你们安顿好了,我一定会登门拜访。”
又带领大家参观作坊的里里外外,还给李罡父女讲解了织锦机的运行原理,临别时更送了紫琼一套民俗风情的衣服和银饰,也算礼数不菲了。
三人继续走街串巷,不时碰到跟洪生打招呼的乡民,很明显他的人缘好极了。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紫琼注意到一种被唤作“米豆腐”的小吃,在这里非常流行。
豆腐自汉代被淮南王刘安发明之后,早已传遍中土神州,进入寻常百姓家,紫琼平时也没少吃。只是米豆腐与她往日所见的白豆腐不太相同,那是四四方方的黄色大块子,整齐地码在荷叶上,客人点完就会被切割成小块,放入碗里添加各种佐料,可以直接凉拌,也可以用开水烫过再食用。
看到食客们津津有味地在那里大快朵颐,紫琼咽了咽口水,对洪生道:“飞鱼哥,要不我们先吃碗米豆腐填肚子吧。”
洪生摇头道:“你穿着一身湿衣服,还有心情挂着吃的,马上就到了,好东西多的是,让婆婆帮你换了衣物再说。”
紫琼这才想起自己女孩子湿身的窘状,被洪生无意中点破,又羞又急,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更增娇艳。与洪生的眼神偶尔交会,连忙各自避开,都不敢再看对方,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就在紫琼低头胡思乱想之际,耳中传来洪生的话语:“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