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先撤去了一道菜的遮掩,露出个大的汤碗,里面装着黏糊糊的一团东西,热气腾腾,异香扑鼻,可以看到类似灰褐色的蘑菇和黄色的豆泡夹杂在里面。伊婆婆向大家介绍道:“这一碗叫鲜味三珍,是由本地产的枞菌、葛根粉、炸豆腐加上调料做成的面糊汤。”
接下来的第二道菜品则让人大跌眼镜,碟子上居然放着一截粗大的毛竹,上半部分保持着青青翠竹的原貌,下半部分则有些发黑,似是被烟熏火燎过一样,不知做什么用的。洪生双手抵住竹子的两头,轻轻拿起上半部分,原来竹子早就被对半剖开作为容器,内中装满了小鱼仔,条条都闪动着油亮的光彩。
“这是小火焙小鱼,将清溪活水里自然生养的小鱼仔,去掉内脏晒干后,再以茶油和嫩姜略为炒制,最后装入楠竹中,加一点泉水用小火慢慢焙熟。”伊婆婆一边解说,一边把蒜泥和葱花洒在小鱼仔的上面,这道菜才算大功告成。小鱼仔先被茶油爆香,又吸收了竹子的清香,鱼香油香竹香完美地融为一体,吃时再加蒜泥和葱花调味,光是想想都流口水。
第三盘是八个深黄色的小圆饼,看着像烧饼一类的东西。“这是本地山民最喜欢的风味小吃油粑粑,也叫油香。采用大米和黄豆磨成细浆,放入模具做底,中间加上羊肉、大葱等佐料,上面再覆盖一层浆子,入油锅炸至两面金黄。”伊婆婆不厌其烦地讲解每道菜的做法,也是为了顺便给新徒弟紫琼上课呢。
四菜已现其三,就只剩下中间的那个锅盖没有打开了。洪生正要动手时,又被伊婆婆阻住了,她笑眯眯地说道:“在最后一道菜露面之前,我先给大家出个谜语,你们猜猜这是什么东西?是鱼没有麒麟身,滑不溜秋钻泥里。下雨之前吐气泡,日常竟能测天气。”
李罡父女还在皱眉思索之际,许嫦已经抢答道:“婆婆说的应该是泥鳅吧。”伊婆婆点头称是,把李罡父女搞得一头雾水,这东西他们在北方很难见到,皆因泥鳅属于南方水稻田里常见的物种,而当时北方水田较少,主要耕种粟、麦之类耐旱的作物。
然而当洪生拿走锅盖,最后一道菜显出真容的时候,再次让桌案两侧的四人看呆了。因为碗里只有一大块四四方方,白白嫩嫩的豆腐,哪来的泥鳅?
许嫦知道南方有一道名菜“泥鳅钻豆腐”,可那样的豆腐不可能保持完整形态,不说大大小小的孔洞,至少也应该是和泥鳅同时呈现的,而这里只有单独的一整块豆腐,丝毫不见伊婆婆谜语中泥鳅的踪影,真是奇哉怪也。
看到大家眼里的疑惑和惊讶,伊婆婆不动声色地把紫琼叫到身边,对着她的耳朵一阵私语。紫琼听了转身就打开暗门跑进内室,没多久便提着一把铜壶急冲冲地跑了回来。
在伊婆婆的示意下,紫琼手上运劲将壶身倾斜,一股乳白色的高汤从壶嘴流出,全都倒入了碗中,将将浸没豆腐块。吸收了高汤之后,原本平平无奇的豆腐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灵性,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只见嫩滑的豆腐表层突然破开数个小洞,一条条小鱼从下面齐刷刷钻了出来,鱼头微露即止,像在那里集体仰望星空。
“啊!”紫琼的嘴都惊得合不拢了,她在厨房跟着伊婆婆学会不少东西,可从未见过还有这么一道神秘的菜肴,太出乎意料了。
真的有泥鳅钻豆腐呢!还是如此活灵活现的场景,不过这跟许嫦的认知则有很大的出入。按照普通的做法,是将泥鳅养在清水里数日,期间早晚各换一次水,使之吐尽腹中的泥沙脏物,并喂食鸡蛋清,保持其活力。烹制时先放泥鳅,保持水温缓慢上升,待泥鳅躁动乱窜的时候,再放入浸过凉水的嫩豆腐,泥鳅受不住热便会尝试钻入冷豆腐中,最后迅速加大火力杀死泥鳅,变成一锅泥鳅豆腐汤。这与眼前的一幕差距也太大了,要如何解释呢?
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伊婆婆的身上,她以茶润了润口,耐心地说道:“这泥鳅钻豆腐嘛,本来是用活物水煮的,因为我嫌其残忍,有伤天德,故而改良了做法。在碗底的部分区域,早已铺上可以遇热水膨胀的食材平台,泥鳅加工处理后用油炸熟,藏在平台之上,豆腐之下。当高汤淋入时,平台便会自动把泥鳅挤出豆腐表面,所以你们看起来就好像活的一样。”
原来如此,众人闻言皆赞叹不已。紫琼更是围着她婆婆长,婆婆短的,都快把这个新拜的师父捧成神了。
“大家不要客气,请随意啊。”伊婆婆受宠不惊,俨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紫琼舀了一勺鲜味三珍,正要直接放进嘴里,伊婆婆连忙提醒道:“别那么着急,先吹一吹再吃,面糊糊不冒热气,乍看像凉菜,其实很烫的。”
紫琼受教,待其凉了凉,这才试探着入口。枞菌肉质厚实,又嫩又爽滑,嚼在嘴里只觉滋味绵长,简直鲜美无比。透明的胶状葛粉糊,刚碰到舌头便融化开来,稍带点儿人参的苦味,但很快就会有淡淡的回甘,让人产生清凉舒适的感受,就像是给味蕾做了一次放松性的按摩。炸成焦黄的豆泡,则被改变成类似肉的质感,并且在面糊汤里吸收了枞菌的滋味,以无味而纳百味,自得其鲜。而这三重不同的鲜味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极为美妙的体验。
洪生瞧见紫琼满脸陶醉的样子,提醒道:“这枞菌的味道确实鲜美,不过难以保存,你若是喜欢吃,婆婆那里还有用菌子和茶油熬制成的菌油,让她送你一罐好了,什么时候想吃就吃。”
“嗯,那就谢谢生哥哥和婆婆了。”紫琼冲洪生点了点头,又朝伊婆婆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她现在的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明显是吃人嘴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