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淡去。
那楚之荆条不一会就长成了大树,绿油油,碧灿灿。
绿萝把手轻轻地放在树叶上,泪水又滚了出来。溅落在那树叶上,很快就融进了树叶里。
那树叶抖动着,一团淡淡的形象出现了——那是渚寒的形象。
渚寒看着绿萝,像是很高兴。
“十八年来,为什么一直不对我说?”绿萝说。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他的神情有些黯伤。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绿萝跪下来,双手捧着那楚木。
风儿吹过,树叶哗哗地响动,“能看着你快乐的生活,我已很开心了。”
“也许我以前快乐,可我现在不快乐——”绿萝看起来那么脆弱,全然不像一个巫。
“忘了我吧——”渚寒说,“就像我抹去你的记忆一样抹去吧。”
“我忘不了——”绿萝像个孩子一样的任性,“巫的记忆是抹不去的,暂时的抹去,还会再记起。等到记起时,会更加痛苦,更加思念。”
“不是那个毛头小子好运,是我故意选择了他。我不想你为我的重生熬尽心血——你应该永远这些年轻美丽。”渚寒说。
“你自私——你自私——”绿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为什么你就可以为我做那么多,你就可以为我熬尽心血,我连还你的机会都没有。”
渚寒为难地说,“为什么要让三个人都痛苦呢,你们应该好好地生活,忘了我——”
绿萝这才感到身后也有人在抽泣。回头看时,妙音早已满面泪迹,神情沮然。
妙音见绿萝看见她,也不及拭那眼泪,轻悠转身,向西方飞去,一路上天花洒落,雨丝如银。
绿萝似乎明白一切。对着妙音远去的方向大叫,“你为什么骗我?”
“与其生生世世地痛苦,不如从此了断因果。”渚寒说着。
绿萝木木地说,“是你爱我,还是爱她?是她爱你,还是我爱你?”
“忘了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当你从来也不曾知道这些。”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真的要走了——我欠你们太多。”渚寒轻轻地笑着。
渚寒飘到熊宵面前,抚摸着那把神杖,“一个真正的王,不光要勇敢和智慧,还有要担当——记住你的使命——”
熊宵这才想起把神杖交给绿萝,绿萝捧着它,像是捧着至尊的宝物,三世的婴儿。不觉又泪如雨下。
那神杖中,十道光芒飞出,往那雪峰山后的大湖中落去,如十道光焰飞落,溅在湖面上一片明亮。但转瞬便消失了。
那是渚寒的三魂七魄消散在了湖中。
那一阵动静,惊起了湖边的一群鸿雁,向着北方飞去。
绿萝也飞上云层,烛曜道,“你去哪?”
绿萝说,“我要去那鸿雁落脚的地方,看见鸿雁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了。”
峥追上云头,“我陪你,我会像渚寒一样好好对你。”
绿萝轻轻地说,“谢谢你——我会一直等下去,哪怕等上二千年,等到那个带走他灵力的小子,与他的灵力合归一处。”
说着,也不回头,带着神杖追随那群大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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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简回过神来,却听身后一个老太婆在对身边小孙儿说,“这船工之子凭着自己的勇敢和智慧战胜了所有的龙舟,拿到了渚寒留下的手杖,也就是水神庙里供奉着的天一神权,成为了楚国第一位君王。从此带领楚人过上了富裕而幸福的生活。”
那小孙儿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早已忘记吃了,“那后来呢?”
老太婆说,“后来呀,楚王熊宵和银铃王后生了一群英俊勇敢的王子和美丽可爱的公主,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祖孙俩边说边出殿去了。
两人也要下殿,却见外间进来一个女巫,过来说,“圣女要见两位——”
两人一愣,长青说,“我知她必算得出我们进来了——”一边随那女巫走,一边自负地说,“你知我是哪一位?”
女巫笑道,“我便是不知,圣女也有交待。只如今年月,不便说出来您的名姓来,叫人听了去反不好。”
长青很受用地答着,“那是,那是——”
女巫接引两人来到后院。
那后院好大一个桂园,桂树皆有合抱之粗。子简知那桂花不易长成,如此大小,怕也有千年,便想那必是绿萝当年所植。
见那翠盖亭亭,高冠群宇,遮蔽天日。试想那八月露下,满月当空之时,清香袅袅,不知又是如何宜人之境。
那桂影下的小径,皆是鹅卵石铺成,径边树下满满的惠草兰根,一碧无际,好似绒锦碧毯铺地。除此桂树兰惠,别人他物,也不着那假山,也无那杂花。倒自生许多古雅。
来在正二层小楼,上悬一个匾“金雪阁”。女巫对帘中回禀,内中有人揭帘来请进,却是一个女孩,长青打趣道,“洛待选圣女——”
洛小葵瞪了他一眼,长青便似自家人一般向子简介绍,“这便是下任圣女洛小葵。”又不忘取笑,“见大圣女前,先见个小的。”
进得屋来,见侧面茶海上有人正烹茶,见那仪容,必是叶梦兰了。
叶梦兰请两人坐下,煮水烹茶。
那厢房雅致非常,一色的古檀木家具,中间一个茶海,乃是一个千年树根雕成,也无别样雕饰,只刷着清漆,自是古朴天成。那茶海上,宜兴的壶、建瓯的盏、红泥的炉、紫砂的杯。虽是简单,却也古雅。
那右边一架织机,几个丝线绽子,也不知是陈设还是实用。
左边一幅字画,写的是中古时女词人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谓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那形迹疏放,自现一段风流情怀。只是笔迹太草,也不甚认得,后面落着款压着印。这段小词,因后来子简来问,长青念与子简听了,那后面的落款草草不能认得,长青也不说与他听。
外面云板响了一声,进来一个女巫,捧着五色的丝线,对圣女行了礼,把丝线摆在后面的几案上,说道,“这是今春新剿的头批蚕丝,昨日才染好的——庙祝说,今年虽是水兔年,可紫薇星偏南,不宜白色,不如绣一只粉色兔,正应五行星象。”
又来看子简,笑着说,“想必这便是明家嫡孙,明妃亲侄明少了。”
叶梦兰回应是了,并要小葵与她洗杯,又对子简说,“这是水神庙近侍夷巫。”
子简忙行礼,夷蘅芜还礼。夷巫对圣女说,“不必管我,你们说话,我这就下去的。”
长青忙问,“你可认得我?”
夷巫爽笑道,“封家的猴儿便是裹成兵马俑我也不敢不认得呀!”洛小葵忙给长青递去一块浸湿的纱巾让他擦脸。夷巫又笑话他,“想是被伊凡关到粪坑里去了吧——”
长青一脸的窘态,不再说话。看着夷蘅芜出去了。
洛小葵洗了茶盏,泡了茶。闷了一会,方一一泌上。子简要拿那茶杯来嗅。洛小葵用手挡了一下,在另一只杯上指了指,把子简要拿的那杯子用竹镊夹到一边,说,“这杯儿是那日牛鼻子老巫吃过的,我不过是泌些新茶来洗他那臭味。”
子简和长青听了都笑了。叶巫轻瞪了她一眼。
长青说,“这里还有些什么人吃过的臭杯?一并洗洗干净了,才好吃。”
叶巫正色说,“又起的什么分别心——”虽不是说子简二人,但两人也觉方才讪笑不应该,自惭愧起来。
长青马上转脸训小葵,“能上这来吃一回茶的,想必也不是平常巫。便是形容猥琐些,也不值这么嫌恶。”
洛小葵先被师父当着众人责难原是甘心的,却又被他数落哪里愿服,回嘴说,“我原是嫌他一人,你便连所有人都嫌起来,这茶你是不要吃了。”说着将他面前的茶杯摄走。
长青一听知道自己多嘴了,忙岔开话题,“可是三星观的主持?所以你故意地在这指桑骂槐——”
洛小葵便顺着他话说,“你也知道自己是臭嘴,你这杯儿我也不洗了,等你吃完了,我再用大火熬上几个时辰。”说着又将那杯儿夹到他面前。
叶巫说,“好好的乱说什么——传出去,倒以为我们与三星观有隙。”又说,“她说的是山巫石松。”
长青讨好地说,“我说是什么人?是他就难怪了——他来这里吃茶倒是奇怪了——”
子简一头雾水。长青看出他的不解,便说,“那个老巫,既不住道场,也不着家,成天在云梦各处跑,你若见着个脚扎绑腿,手拿破竹杖,头戴油纸斗笠的行游老巫,便一定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