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葵已巡了一轮茶,长青自鸣得意地拿起杯猛吸着茶香。
叶巫说,“也忒辛苦他了,这些年每年都来这一回的。”
洛小葵不以为意,“无非就是‘小震闹,大震到’的老话,打我进庙就听着这话了,这些年也没见应验过一回。”
长青说,“当年烛曜在时光轮里映证了云梦的九年之水七年之旱,倒不曾说有大地震的。”
叶巫只说,“他师从洪荒大巫嵘的后人王九,不比那些坐在家里守着浑天地动仪测量级和方位的。他的脚步踏遍了云梦的山山水水,哪里有震感,他必往那里去。便是这一点,便知他的话并不差的,只是需要时间来映证。”
洛小葵不以为意,“那也保不齐他标新立异,沽名卖直。”
长青附和,“是了,我也听人说,他自恃是洪荒大巫传人,一味地与巫学院唱反调,巫学院论证的东西他偏要说错的,甚至有人传说,巫学院几个大佬商议着要褫夺他的大巫名号,还是明妃出面给压下了。”
叶巫叹了口气,“天地之事谁能说得清呢,以他的观测来看,倒是要尽早提防的。”
洛小葵说,“防患未然,谁不知道。这样漫无边际地防,只是劳民伤财。若是应验了,老百姓自然感恩不尽;若是不应验,谁又管你防灾的好心,只是骂折腾人。”
长青说,“上一回,他上我们家来,絮絮叨叨也是跟我父亲说这些。凤嘴山地震带是自洪荒时就确定了的,有一年无一年地这动动,那震震,这2千年来也没见出过什么大动静。难不成便在今年来大的?咱们这的大建筑都是按7级烈度建的,便是来大动作,也是无大妨的。”又说,“我父亲原是和圣女一样敬他的,所以并不把这些话点明。听说天一宫那边很不买他的帐,直接叫亲兵给架了出来。”
洛小葵看了叶巫一眼,用小扇轻轻煽了下火炉里的火,又看了眼长青和子简。咳了一声,这才说,“天一宫那边越来越放肆了——”
停了一会,见叶巫不说话,边与叶巫添茶,边说,“自从明妃弄的什么双鱼变法后,咱们巫族地位是越来越低了。”茶正巡到子简处,便说,“也不知你姑母是怎么想的?”
子简有些尴尬,长青来看叶巫的眼色,正与叶巫对了一眼,叶巫淡淡一笑,“自绿萝大巫开始,水神庙圣女都要下嫁天一宫,自我之后,怕也不能再维续了。”
因户外春暖,窗户开敞,轻风拂动桂树,不时传来湖面那边龙舟训练的锣鼓之声和或远或近的情歌对唱。
这水神庙乃是洪荒时大巫绿萝所建。那渚寒魂飞魄散后,落入雪峰山后大湖中,从此寂灭。寂灭时,湖面上飞起十只天鹅,楚人称之为鸿雁,那鸿雁向着北面飞去。绿萝追寻至它们落脚的云梦泽,在湖中建舍筑屋,供奉渚寒神像和他的手杖。
绿萝居此,那湖中及四方之人有求必应,降雨除瘟无不灵验。乡人始建庙宇供奉,称水神庙。
后来烛曜找来引力石建起七十二座空中大城,在云梦泽上也造了一座。绿萝将那水神庙搬入空中城上的湖面之上。便是现在这光景。
绿萝死后,将自己的灵力化作玉玲珑传与弟子。并要她们代代相传,直到有一位青年带着渚寒的灵力到来,将两人灵力合为一处。
因有绿萝与渚寒千年相隔,不弃不离的佳话,他们又成为了云梦青年男女的庇护者。有那相恋的苦主、棒打的鸳鸯,便一起逃入水神庙,拜过渚寒和绿萝的神像后,往那庙后龙吟啸啸的斑竹林里寻一个佳处,相对自缢而亡;或是在那水面清净处,双手捆在一处,抱上大石,一起沉入湖中。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那斑竹林里每日都能寻着魂飞的情人,湖面上时时能见捞尸的渔船。也不知是第几代圣女便奏请巫学院下了一道敕令。只诰示天下,凡是在渚寒和绿萝的神像下发誓相爱的,便是那雷打不动的夫妻,无人敢分的伉俪。若有再干涉的,便要受洪水的惩罚。
于是殉情之风才消失。
每年端午前后,除了祭祀和龙舟比赛,一项更重要的活动便是青年男女在岸上船头谈情说爱。那船上的哥哥拼着全身的力气,只为让岸上的妹妹多看自己一眼。那岸上的妹妹打扮得花枝招展,拿着五色丝线和锦囊包裹的香粽只为抛向心仪的情哥。
众人无拘无束,训练罢,便有那成群结队的男女对歌传情,通宵不绝。湖岸上篝火丛丛,欢歌声声;湖面上渔火点点,灿若星空,那都是相知相悦的小情人们在幽会。
因为有了这个水神庙,云梦的婚姻相对自由,男欢女爱无人敢干涉。就连那庙中的圣女传下玉玲珑后也可嫁人。也不知从何时起,那圣女脱去玉玲珑,交付前职后便会嫁给云梦城主。最后这便成了定例。
那云梦城主也只当这水神庙如家庙一般,那圣女便是自家里未过门的媳妇。旁的神庙都无士兵把守,只有水神庙的岛上驻着一个虎贲骑士团加一个战巫牛录(十人为一牛录,沿用古时的建制)。
后来,麟选圣女也成了云梦城主的家事。
那传承玉玲珑的弟子必须是云梦木巫世家5、6岁的女子,12岁落红打上守宫砂。那承了上代圣女玉玲珑的便是下一代圣女,其余或是散去,或是留下做护教圣姑、庙祝或其他事务。
叶梦兰原本是落选的圣女,她这一代金瓶中选的本是段绘羽。段绘羽因触犯巫学院,被革去巫籍,这才由叶梦兰补上。上代圣女、天一宫锦屏夫人为防再生枝节,与云梦众巫商议,补选叶梦兰时,也早早选出了下一代圣女洛小葵。之前的圣女多有同院姐妹,连席的同窗,洛小葵就落了单,是以傲慢娇纵些。
王海灵却说,这样也好些,几个、十几个的小祖宗供着,大家行事反不方便。
先前庙里因段绘羽之事,就辞了一些。
后面,天一宫与云梦众巫交恶,一些世巫家的女巫认为水神庙与天一宫历来是一体,不愿再服侍尽忠,也辞了好些。玄月也劝了好久,最后只和夷衡芜叹惜,“咱们守着这庙堂,原是为了绿萝大巫一片痴心。若这玉玲珑真在今年与渚寒大巫的灵力合为一处,咱们的功德也算完了,我便满天涯海角地唱、跳、逛去。”
夷衡芜只惊诧地看着她——她想像不出这个水神庙的大主持唱唱跳跳是个什么样子,把玄月看得自个都尬笑起来。
摇头间,看着桌上,又是一脸苦笑。无非是金壶银盏,玉碗牙箸,她自饮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夷衡芜给她再满上,“看这水火炼的玉液,把你的诗情都勾出来了。”
“你不在我这位子上,你哪里知道我肩上的担重。”
夷巫用沉默来表示赞同,自己饮了一杯,宽慰她说,“便是找不回玉玲珑也就那样了罢——三生三世都没能好好在一起,就指望着我们来圆梦?”
玄月叹了口气,“那一代我们一共8个待选圣女,或是早死的,或是后亡了,如今就留我一个人。当时大家也并不和气,还有想着永世不相见的。如今恨不能将她们一个个寻回来。”
夷巫听着心上沉重,只开导她,“当年,若是你中了金瓶签,现在与我饮酒诉苦的就是锦屏夫人了。”
玄月仍然思路清晰,并不跟着夷巫的话题走,“如今玉玲珑倒在其次。这水神庙的存亡才是大事。咱们水神庙与天一宫关系非同寻常,先前李寒与云梦众巫交恶,相争的只是奉家麒一党人,尚可从中协调。如今明巫大军压境,不知死活的李寒不说统战抗敌,居然将世家大巫们囚禁,连叶老大巫都不和咱们一心了。论理咱们应该倒向明巫一边,可这二千年的规矩又由不得我们。李寒若是侥幸赢了,两下斡旋倒不难修复各种关系。若是明巫胜了,咱们连辩解都不能了。”
夷巫想说什么,又闭了嘴,顿了一会,“也不知道李寒在想什么?满城都在传说‘豆箕孤儿’的故事,要说这是想称王,倒也顺风顺水,合着人心。他却先投了大秦,这便是叛逆,不得人心的。”又顿了一会,“先前我弟弟夷兰还投书来,质问我们监管不力,还不知如何回复。”
玄月长叹,“还回复什么,咱们也不用对巫学院负责了。便是云梦的巫族都没办法交差,大巫们露面,第一便会来问我们的立场,只由她去应对吧。”
二人正发愁间,却见一个夷巫的亲随巫女低声在门外报,“李寒来了——往金雪阁去了。”
二人都说,“正是说不得——说谁谁就来了。”
金雪阁那边四人吃着茶,子简刚想试问圣女态度,意图策反。却见门外有女巫报,“大秦云梦大公爵、天一宫宫主李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