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兰愣了一会，洛小葵忙对外面说，“知道了——”，又起身来示意长青与子简往内室里去，自己左手一阵舞动，快速收起了长青与子简的茶具，正正衣冠，仍与叶巫坐下品茶。
叶梦兰觉得这样并不好，示意洛小葵也往后面去，自己将茶具皆收了，连炉火也灭去大半。
这才不紧不忙地走到织机前，手起时，五色丝线乱飞，各自整齐地向着不同的丝绽上缠绕着，转得哗哗响。
不一会，那李寒在门外站了站，走了进来。有意哼了一声，叶梦兰也不停下来，道了声，“坐——”
李寒往那茶海边坐下。坐了一会，用竹镊夹了一个茶杯出来，自泌了一杯，饮起来。
李寒道，“我母亲还是仙去了。”
叶梦兰“哦”了一声。见李寒不说话，便问，“听说那日虽是受了些伤，却也无大碍的——”
李寒叹了口气，“她心里促狭得紧，竟自饮了鸩酒。”
叶梦兰不紧劝，“我一会安排人去宫里打醮超度。”
李寒说，“不是这事——”他欲语还休，全不像一个统辖三千里云梦的城主，“我是问那玉玲珑——”
叶梦兰手中丝线不停，丝绽已经结成，她便一根根地在织机上绷纬线。
“我会找回来的——这事关系到水神庙，也关系到我巫族的安危。”叶梦兰说。
“这么说，不是他——”李寒心中有些释然，便继续说，“你们在从晓梦城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大秦的人，会不会是凤都的人假扮的？”
叶梦兰知道他想问详情，其实大概的情况那些虎贲军士可能也跟李寒报告了。
“是的——从晓梦城回来的路上，行至九里道，便有一群穿着大秦军服和法师袍的人劫道。”
“可看清是什么人？”
“不曾，他们蒙着面——从法力上看，那些法师并非一般角色。而且是冲我的玉玲珑而来。我与他们斗了几十个回合。”
“他们拿玉玲珑做什么？难道也要修炼巫术——我听说奉家麒也在场。”李寒呷着茶。
“他们人多，有好几个白袍法师，还有一个是彩袍。”叶梦兰只是想一点点复述事情，并没有马上解释奉家麒的事。
“白袍和彩袍都是大秦的高级法师，既然要蒙面，那必是怕与我为敌。”李寒分析着。
“我一时敌不过，往云墨方向逃去。他们来吸我的玉玲珑，我一时疏忽，玉玲珑被吸出了体外。”叶梦兰说，“可巧，奉家麒出现了——”
李寒淡淡地说，“可真巧——”
叶梦兰没有在意，“他挡开了法师们的法力——玉玲珑飞落出去。我去追时，山道上一队凤都来的粮车经过。那玉玲珑飞入一顶车轿中便不见了。我用巫之眼看时，那车轿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那玉玲珑与处子极相亲，便没入她身体里去了。大秦法师追来，我便不急于找回玉玲珑，想把他们先行引开，之后再作打算。”
“等我和奉家麒摆脱大秦法师的追击，回来再找那队人马，却见车翻粮散，地上几个楚国和秦国的士兵尸首横卧在那。寻着几个未断气的问时，说是被大秦人劫了粮车，掳了人口。”
“那玉玲珑——”
叶梦兰说，“听说那车里的是永贞公主，被秦兵掳了去，不知是死是活。她是凡人，如果她活着，玉玲珑在她身上很安全，不会被发现。只除非她破了处子之身或死了，玉玲珑才会从她身上飞出。”
李寒道，“为什么不早说——你都回城几日了。”
叶梦兰说，“这几日我一直安排人在查找，不想惊动大家。”
李寒道，“我还以为你——当时你为何不辩解。”他欲言又止。
叶梦兰说，“水清不怕浪，木直不畏风，我自清白何须多辩。水神庙几百年来的规矩——叶梦兰不会让城主蒙羞的。我与奉家麒今生有缘无份，只有等来生了。”
李寒过来，抱着叶梦兰的双肩，把脸埋在她那柔软的头发里。“你身上既然没有了玉玲珑，这千年大事就算是交割了——端午节我就来迎娶你——”
“可是玉玲珑还未找到——”叶梦兰焦急地说。
李寒轻拍她的肩，像是给她压惊，“是卡布抓了永贞公主——因为在云墨吃了败仗，他不服气，奇袭了凤都的粮车，抓了永贞公主来作人质。正在军中庆功炫耀呢。”又说，“只要玉玲珑在云梦，就不担心了——”
子简和长青听得永贞公主的下落，非常高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也不管他们面前密语，耳边情话，便少不得细听。
叶梦兰只推开他，“可着人去豫州和凤都报丧？”
李寒悲道，“如此形势，郑家和南后也不会来奔丧——她自不省事——我虽不是她的儿，她养我一场，我也自不会亏待她——她如此所为，只为不让你进宫——却也不好好想想，我既然是锦屏夫人之子，便是巫族之人了，怎么还会按王族礼制守孝？”他说话间语气虽是坚强，说着却也落下泪来。
叶梦兰说，“她想的也许是，能拖上一年三年，或是我守不住了，或是巫学院那边治下罪来，便也就成了。如今便是你不来说，我也要与你说的，尽早完婚入宫才能结束这多事之秋。”
李寒原见她推开自己，心上有些诧异，听这一说，不由欣喜万分。
叶梦兰继续说，“诸事都依你，只一样，收拾起天一宫后面绿萝大巫住过的滴翠院，补种些龙孙翠竹，兰惠芳华，我独居在那便是了。”
李寒心上一颤，“我与郑雨萍本是为了结联贵戚，于我也无甚的感情——我知你心思谨密，处事小心，绝不会让你为难，自然会雨露均沾。断不许你说那些的丧气话，好似在家里做圣女一般，却不寒了我的心？”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的心——”叶梦兰有些哽咽了。
“我知道，你的心我会好好地存放着，不让任何人偷走。我扳倒段绘羽有一半是为了你——”李寒那被征尘侵蚀的脸上滑过一颗泪水。“如果那时你就进宫多好——”
叶梦兰手中的活计早已经停了，泪水也不停地流下来。
叶梦兰拭了拭眼泪，“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愿安心在天一宫中清修，悔思这一生的过错。”
“你怎么也说出与我母亲一样的话来——我还要和你生一堆孩子，我要立你的儿子为云梦的世子，不——也许是太子——皇太子——”李寒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
叶梦兰把那右手臂上的丝罗捋上来，现出那一点赤红的守宫砂，“请城主答应梦兰，让梦兰带着这一点守宫砂老死黄泉。”
李寒身上一颤，放开叶梦兰，“你——你心里还想着他——”李寒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叶巫倒在织机上。
李寒跺至茶海边，梦兰仍说，“我梦兰会以大局为重，不会毁了城主的清誉。我卸去这圣女一职，便在滴翠院清修，城主只当我是死了吧。”
李寒抓起那茶海中一个茶杯，用力捏碎了，扎得满手是血，“你还不如死了。”
梦兰扶在织机上大哭起来，全然没有了巫的矜持。
李寒扔掉了那瓷杯碎片，走了出去。
等了许久，叶梦兰平复了心情，重整织机，那丝绽急转，五彩丝线飞入织机，重叠明灭间已是一段水草纹出来了。
在后间偷听的三人这才出来。
洛小葵来收拾了茶具，二人再无了品茶的兴致，将那未饮完的茶尽倒了。
叶巫对洛小葵说，“与他二人收拾一处房间——”
长青说，“我们还有事呢。”
叶巫也不问，便说，“你是世巫，出去难保不让人发现，倒是在我这里安全些。明巫锁着伊凡的魔法环，也送不走。在城里人生地疏，乱走乱撞也不好。”
子简心想，什么也瞒不过这圣女。便说，“长青在这里倒是极好的，我是可以走动的，侍我去打听一下永贞公主的下落。”
叶巫道，“我明日便叫城主将永贞送来，她身上有玉玲珑，别处反不安全。”
子简听了，说也好，便道了谢，与长青随洛小葵出去安顿。
洛小葵在那前院的东厢房收拾了一处耳房让他二人宿下。只说，“若是平时，你们一人睡十间房也有，只这几日不同一般，那城中的贵族们为方便端午家眷们进香、观礼、看龙舟，都早早定下了厢房，还送来了一应的用具摆件搁在房里，不便你们居住。只这一处尚有空，你二人倒将就着些。”
长青说，“这个我们原是知道的。”
这云梦城里端午节最盛大，比过年还要兴盛，初一开始水神祭，一直到龙舟赛结束，云梦十二城及周边信仰水神的民众都会来上香祭拜。那些在岛上或边近的岸边没有田庄和别业的贵族，便会在水神庙里赁一至几间厢房，以便家中女眷歇息。
两人又随洛小葵用了饭，叶巫却未再露面，倒是玄月来相陪，无非说些夸赞的话，也不时说着情非得已，左右为难的话，又嘱子简在明莫言那边美言，如此种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