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吧几了一下嘴,把将要流出嘴外的口水咂进去,然后说,“我楚国自立国以来,以巫护国,巫为举国之榜,四方之样。北方云梦水神庙摄八千里民风,尔身为圣女,一方之榜样,不守贞德,毁弃自绿萝大巫创下的规矩,自许他人,可知罪。”
除巫学院有呈奏,几个元老知道事情原委外,其他到会巫者并不晓所议之事,这也是免得众人提前串议,有失公平。陶公语出,屈暮在座上有些不安。应耀轩瞪了屈暮一眼,在面前几案上拍了一掌。夷景没动声色,在偷偷看侧对面云梦水神庙主持玄月和圣女近侍夷芜蘅的表情。
凡巫学院裁判会,水神庙本只有一个听议名额,因此事事关水神庙圣女,近侍及水神庙掌权大巫也到场了。
玄月并无声色,一如祭祀时那般严肃。
风起云似乎很认真地翻看着巫学院的文卷。其他巫者或是交头接耳,或是面有鄙夷或疑惑。但声音都不大,因为议事厅本来大巫云集,又是庄严之地,非绝对权威者并不敢大声议论。
段绘羽想都没有多想,果决地说,“不知何罪——”
四座嘘唏一片。
段绘羽却似主持人一般,双手展开,示意众人息声,顿了一会说,“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我爱李冰,不知何罪之有——”一时间哗声四起,议论声不断。也有暗赞的,多是不屑的。
只水神庙诸巫这方没有声音。
陶公叫道,“大胆——你——你——”面对段绘羽的神态,陶公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清一清嗓,“水神庙圣女从来只嫁入天一宫,为城主夫人,这是自绿萝大巫时就定下的规矩。你身为侍奉大巫的圣女,又受传玉玲珑,你对得起绿萝大巫吗?”
段绘羽瞥了他一眼,“绿萝大巫定下的规矩,不过是叫水神庙永远辅佐天一宫,使云梦安澜。我虽不入天一宫,但我可以用我的巫灵当保,我与李冰将永远唯天一宫之命是仰。”
陶公继续用着嘶哑的声音喊道,“荒谬,定下的规矩,岂是你想改就改的。”
段绘羽毫不动摇,“绘羽请求巫学院改了这个规矩。”
四座又是一片嘘唏哗然之声,声音越来越大。
“大胆——大胆——”陶公喝着,却不知再说什么好。
那里众巫议论纷纷,骂声不断。“小妮子中了邪了——”“大逆不道——”
应耀轩大喝着,“该用三味真火烧去她这可怕的思想——此风若长,楚巫怕要亡了——”说着侧目睨视屈暮。屈暮铁青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也有附和的,在那一片人群中叫道,“烧死她,烧死她。”声音越来越整齐,先只有一小撮,后便形成一大片的呼声。
陶公对玄月说,“水神庙有何意见?”
玄月没料到陶公发问,定了定神,“水神庙一切以圣女之命是听——”转念又说,“一切还由巫学院——”
夷芜蘅马上插话道,“她是圣女,既有违法度,又非大罪,最多不过除巫籍——降为王族。”
陶公点点头。应耀轩却道,“水神庙好会护短。她身为巫族,不说反躬自省,却出如此不恭之语,这比异端邪说更可怕。定要革去她顶上三花,免叫她滋事生乱。”
看了一眼屈暮,又坚定地说,“不能轻饶——要施以重刑——”
元老们有说,“今日是水神庙要改规矩,明日说不定火神庙又要改规矩。还要我们巫学院做什么?”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喊道,“剔去顶上三花,永囚雪峰山下——”“灭了她的灵魂——免叫这可怕的思想轮回转世。”
屈暮在闭目不语,陶公用巫指提醒他表态。屈暮睁开眼,“你们做主好了,这些儿女之事早与我无干——”
陶公身边一人忙挡开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问屈暮。
陶公似明白了什么,面有歉意,便不再多问,又正看见应巫满脸怒色。
陶公正色对段绘羽道,“根据众议,你既不遵巫族规矩,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巫,那就先要革去你顶上三花,除去巫籍——你还有什么话说。”
夷芜蘅急道,“或是除巫籍,或是用刑,这顶上三花岂是轻意革的?”
段绘羽早听得众巫的污言秽语心上不爽,双臂一展,“夷巫休要担心,要革我顶上三花,那倒要看看这群老货有多大的能耐——”
一语才出,众巫指点声更甚。有的已用巫阵架住段绘羽。
夷芜蘅起身跃至厅中,挡在段绘羽身前,对众人说,“不可——”夷芜蘅对玄月等人道,“还不保护圣女——”水神庙众巫恍过神来,飞下座台,在段绘羽四周围定。
夷芜蘅道,“圣女身上有绿萝相传二千年的玉玲珑,岂是你们这些人能辱损的?”
有些巫怕了,收了巫阵,有些只拿眼看应巫,听他示下。
玄月见形势不妙,怯怯地对段绘羽道,“巫家的法度,岂是你我能违抗的?逼出玉玲珑来,免叫绿萝大巫跟你一起受辱。”
应耀轩说,“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再作为玉玲珑的宿体。”说着要来摄她的灵力,并拿出了法器火净瓶。
应耀轩话未落音,一道巫力自地而出,攻向他。应巫脚下巨木冲出,应巫早有感应,快退几步,一团离火自巨木自周焚燃。应巫祭起火净瓶,双掌发力,巨木分成数百道火柱投向段绘羽,立时将段绘羽众人围在火柱之中。“不要以为你是水神庙至尊——巫术上也不过如此。你既不肯服软,便叫你当场受刑。”
夷芜蘅等人忙作法灭火,要护住段绘羽。却被段绘羽挡出阵外,水神庙众人只得在外围紧观详察,免叫圣女吃了亏。
顿时那一圈火柱围定段绘羽,火光冲天。段绘羽并不示弱,用大水法灭火。待要离了这火柱圈,却被应耀轩六合八荒阵架住,出不得来。
段绘羽一面破解火巫之术,一面说,“只怪我一时糊涂,来受你们这群混蛋审议。”她在阵中左支右绌,虽还不曾受害,却难离此地。
段绘羽额上一点明光,极明亮,冲破大阵。
“玉玲珑——”识得的人大叫。
应耀轩见阵法乱了,便撤去。移来元阳火海。“任是玉玲珑护体,也要焚化了你的。”
段绘羽冷笑道,“你有元阳火海,我有云梦三千里水泊。”说着,四方来水,源源不断,浇进火海中来。那蒸汽迷离中,段绘羽如巫山神女般傲然挺立。
应耀轩看了一眼夷景,“夷巫难道认同这逆天之女?”
夷景乃水巫,四海水巫共奉水神庙,如何肯加害圣女。又见自己女儿夷蘅芜一力维护段绘羽。虽是与应耀轩有隙,但毕竟自己是巫学院“四大”之一,维护巫学院的尊严更为重要,也只得对段绘羽说,“要借云梦三千里水泊,得看你还当不当得起这圣女。”说着一拂手,那四方来水皆息,转眼又是炎蒸火燎。
段绘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多时一道离火窜来,直入她七经八脉,来烧她灵力与魂魄。应耀轩得意地笑了,转身对陶公道,“不遵巫规者,便是如此下场。”
玄月大叫,“不可毁了玉玲珑。”
段绘羽额上明光又现,把那离火顶出体外,在段绘羽身外结出一个巫场,绿蔓藤萝结满地面,蒙茸嫩草快速生长,没膝而卷枯,其下又是一层青草生长上来,宛若一层层绿浪在段绘羽脚下荡漾。
应耀轩气急败坏地叫道,“难不成让这死妮子得了逞去——那我巫学院如何服众?”众元老先还在看热闹,听得此说,马上施法。陶公摸出一个土埙来,一时巫音四起。
一众元老各施巫法,来攻段绘羽,其他巫家也有助阵的,也有旁观的。屈暮干脆入定了。
夷蘅芜与玄月见众人都来斗法,急得不得了。夷蘅芜担心的是段绘羽的安危,玄月担心的是玉玲珑。
好一处巍巍巫学院,成了斗法场,一时间,地、火、风、水此来彼往,或是薰焦了穹顶,或是砸坏了柱梁,或是冲坏了画廊,或是击折了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