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汉子躺在木凳上,一块毛巾盖在脸上。说着话,他从长凳上,坐了起来,一把扯下来脸上的毛巾。
“他们呐,哪还挑挑拣拣,部队缺人缺得很呢。”汉子说道。
“那就甭挑了呗。”胡小闹问道。
“听说是要效仿戚继光,这样能挑出来吃苦耐劳的。”
“嘿,你还懂得不少。”
“我也是听那几个当兵的说的。”
这汉子看上去国字脸,一脸的朴实,身体魁梧,声音也响,初次见面就能这么不见外,是个可交之人。
我伸出手,“你好,胡天。”
那汉子愣了一下,才握上来,“洪水。哈哈哈,幸会,刚才,可是我把你们送里面休息的呢。”
“我叫胡小闹,你可以叫我小闹,我哥就这么叫我。”胡小闹一把握住我们俩的手。
三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三人一直天南海北地聊到天黑。洪水来自湖南,跟了乡里人来宁做生意,遇上了乱世,干脆就从了军。因为参军人多,选拔一直到天黑,今天的最后一批还在跑道上折腾。来接兵员的卡车上拉了饭过来,就在这招兵处,放了晚饭,看着情况,天黑还在选拔的情况,不止这一天,伙食标准是一人两馒头,一块小咸菜,自己找地方蹲着吃。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我们被送上了卡车。上车前,听到这里管事儿的一个班长,和来接车的司机说话,说我们要被送到苏州,集中训练。司机对半夜要出车去苏州,着实不满,除了供应最简单的伙食,出车补贴拖欠了很久。
上了车,车厢里坐满了人,挤着坐了一地的人。
车出了城,路就不那么稳当,有人开始抱怨上了,“咋个不用火车拉,听说那东西有专门的铁的路,开起来,稳稳当当的,一点不晃,嘿,听着就带劲!”
黑暗里,不知道谁搭茬了,“拉倒吧,正儿八经带座位的车,谁能做上,那都是大总统出门才座的咧,轮到咱们,都是那种闷罐车,车门一关,全闷在里面,下车不吐你个人仰马翻,都不会轻饶了你。要我说,这东西,就挺好,摇摇晃晃的,一会睡得更香。”
之前说话的人问道,“真的假的?”
“听这个话茬,你是没坐过?”
“哎呦,老兄坐过,给我们讲讲!”
车上被他们这一说一搭话,弄得都没了睡意,大概都是想打发无聊的时间,都起哄来。那人一拍手,“好,那我就讲讲!”
“想当年,中原大战!就是几个大帅打。我被拉了丁,直接送到火车站,火车站站台上,在我们去之前,已经黑压压地坐了不少人,我们被按顺序,也被坐在了地上,旁边的都是大兵,清一色的装束,那纪律好的呀,怎么说呢,少说几百人坐在那儿,除了来回走动的车站警察,和收发消息的通讯兵,全都安静地坐在那。我们坐下来,个个也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了那安静,旁边的几百个主,个个都带着枪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多一会,来了两辆卡车,卸下来不少的棉被军装。就这样,我们这一伙,也就穿了军装,一个下午,像我们这样的壮丁,把这个车站的站台基本都快座满了。百姓一多起来,话就多了,任凭他们怎么弹压,就是管不住。哈哈。”
“嘿,火车呢!”
“你看你,着啥急。火车来了哈。第一次坐火车,说实话,还是挺激动的,第一次看火车,黑乎乎的,小房子似的,有顶有墙有窗户,下面安着轮子。这不就是铁房子嘛,把轮子歇了放在地上,直接就能搬进去住了。”
“火车里面啥样的啊?”
“里面,就甭说了,我们那个车厢,不知道之前拉过什么,又臭又腥,就像是猪圈又像是咸鱼,天呐,谁愿意上去,后面带哨子的,吹着勺子,直接叫了人,带棍子抽,我哪能受得了这个味道,趁着没人休息,溜到了旁边的车厢里去了。里面啥也没有,一关门,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车开起来的轰隆轰隆声……”
这话还没说完,车突然急刹车。还没等好奇的人,掀开车的后围布,车外面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刚才说话的人一把拉住要扯后围布的人,小声说道,“别乱动,外面来的都是当兵的,不该看的不要看,听着就是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多时,车头出来嘈杂,有砸车门的声音,混杂着兵和司机的吵闹声,不过很快安静下来。
突然,外面想起了清脆的枪声。估计是有的车上人憋不住了要下车,警戒鸣枪了。
之后,车外面喊起了话,“车上的兄弟老实点,不要激动,我们是中国革命军,现在就带大家去驻地。”
很快车就在此出发,方向一转,向前行驶,道路更加不稳当了,车上,大家被左右摇晃再加上上下颠簸,很快,晕车反应就出现了,车后挡板上趴了一排人,脑袋搭在外面。
车没多久停了下来,车外,有人粗暴地拍着车的两侧挡板,“下车,下车!”
我们依次跳下了车,有人腿软蹲在地上,大部分人开始本能地扎堆在一块,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四周围并没有多少人,从卡车上下来一批司机,很快就整队完毕,两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出来,厉声训话,“你们连基本的列队也不会吗?”说完,扭头对身后那人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新兵营出来的吗?怎么都是生瓜瓤子?”
“也许是计划有误。”
训话军官手一指,“后面的营房,是为了你们准备的,只有一个要求,保持安静,有捣乱逃跑,格杀勿论。”说完,不耐烦的甩甩手。
既然进了人家军营,也没有办法反抗,人群默默地进了营房。一个长长的大木房,里面都是上下铺,大家各自找各自的床铺,都就近睡下了,一夜的劳顿,也没人在乎睡得怎么样。
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这是被东北军某部给半路打劫来了,东北军从北到南,一路打下来,损失很严重,可是因为派系关系,张学良被南京控制了,就更加没有话语权了,军队的物资补充和兵员补充,都很困难。要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抢新兵。原计划是劫下来一批新兵营训练出来的新兵,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把我们这一批刚入伍的给抢来了。也是因为我们都是刚入伍的,最后上头也没有怪罪下来,也就是落了个训斥。这个时候,东北军在南京,还是有人帮着说话的,上头走动走动,我们就这么补充进了东北军。
第三天,我们才从老兵嘴里知道,我们这是一座东北军营。
胡小闹问我,“哥,咱到了还是进了东北军。会不会再遇到那个长官?”
胡小闹本来就说了个破天荒的事儿,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就是这么个破天荒的一句话,居然成了真事儿。
第五天,一大早,还没有到起床时间,尖锐的起床号就吹了起来,等我们手忙脚乱,磕磕碰碰,列好出操队形的时候,值操官并没有整队出操,而是把队伍带到了门口,在门两侧列队,似乎在等什么人,不多一会儿,一辆车叫来了门口的栅栏,车子停下来,下来一人,直叫胡小闹不淡定了,正是那个军官。
行了军礼,队伍带回,直接进了饭堂,军营长官请那军官讲话,他直接一丢手上鞭子,“吃饭,吃饱了肚子再唠嗑。”
因为有陌生人,且是个高级的军官,大家都摸不清他,吃饭的时候虽然有窃窃私语,可还是比平时安静多了。
吃完饭,开始训话,军官直接窜上了刚才吃饭的饭桌,双手插在腰间武装带上,岔着腿,扫视了全场,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老子,叫骆磊!你们,就是我从军政部那些老家伙手里上来的,这就是缘分,咱们直接的缘分。咱老爷子说了,你他娘的跟这些兄弟有缘,团长别他娘的干了,多累挺,去他妈的新兵营当教官去吧,练好了,你就给他们当个连长。看看,老爷子还是喜欢咱的,凭空给了我一个加强连。有人说了,团长多大官,不比连长大球?放屁,连长了,老子可以端着枪带着你们冲锋去,团长有啥,硬憋在那个指挥部里面,任凭外面打的是多热闹,就是出不去!大爷的!老子就愿意当个连长!所以,从今天起,老子要把你们练出来,咱们兄弟伙以后混一个战壕!练兵之前,我有一个要求!刚才和大家一堆吃饭,太安静!不像兵营,简直就是停尸房!没有戒严管制,文文唧唧的粉面小媳妇儿吗?以后叫我骆连长!小齐,今天按照要求,重新配置部队编制。”
骆磊说完,跳下桌子,抄手抓着鞭子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