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过病,没过几天,刘老三身上就不冷也不热了,在病床上妻子没敢跟他说,现在他好了,吃饭时,妻子这才抹着泪跟他说:“我们得赶紧把钱还给刘太爷……”
刘老三把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着妻子,眉头皱了皱:“你怎么跟他借钱?”
妻子:“不给他借,跟谁借,这村儿里就属他有钱,哪个人还有钱借给咱!”
刘老三迟疑片刻,想想也是,又挑起一筷头子小米饭塞进嘴里:“借多少,啥时候还呀?”
妻子盘算了一会儿,此时才紧张起来:“我,我向他借了十块钱,一天五分的利……”
“多少?”刘老三吓了一跳。
“十块钱,利息一天五分。”
“他怎么不去抢啊!”刘老三“嚯”的跳起来,筷子也“啪”的扔在桌上,“十块钱,一天五分的利,一个月就是两百多啊……”
妻子显然被吓到了,要不说穷人别生病,生病要人命呢。但是眼看着丈夫病的要死,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夫妻俩思来想去,也没啥办法。刘老三到隔壁村姓张的地主家做了一个月的工,才得到几块钱的工钱,远不够还刘太爷的欠账。
一个月的期限到了,那天下午,太阳正落着山,刘老三妻子坐在门前的板凳上做针线,刘老三正陪着两个孩子在床边玩闹。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老三在家吗?”
刘老三一听声音,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他铁着脸看妻子,妻子朝门外望了望,也有些紧张起来,对刘老三使了个眼色。
没等俩人想出办法,外面的人已经进门了。进屋的大约四五个人,门外还站着五六个。
刘老三赶紧露出笑脸,下床迎接了:“呀,是吴二爷呀,快,快坐!”
妻子也赶紧站起来,把板凳搬过来,让给吴二爷坐了。
吴二爷是刘老太爷的家丁,他坐下来,四周打量着屋里,眉头不禁皱起来:“老三。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过的,要不是刘太爷,我一辈子都不愿进你的屋,要啥啥没有……”
刘老三陪着笑脸,赶紧用粗碗舀了一碗水,递到吴二爷面前。吴二爷一摆手:“水就不喝了。老三,我今天来,不用说,你也知道是啥意思,上次借刘太爷的钱,你准备好了吗?”
刘老三的脸又青了许多,妻子不敢说话,坐在床沿上陪着两个咿咿呀呀玩闹的孩子。
刘老三一听还钱,心里又“砰砰”跳起来:“多少钱呀?”
吴二爷拿出账簿,眼皮下垂,慢吞吞的说:“本钱十块,日利息五分,再加上我们催账的跑路费、辛苦费,不多,二百六十块钱……”
“那么多……”刘老三咋舌了。
吴二爷瞪了他一眼:“多啥,村里不都是这样吗,咋得,你还想赖账!”
“吴,吴二爷,我,我最近手头紧,快凑够了,您,您老人家,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刘老三说着,又挤出一丝笑脸。
吴二爷脸色一正:“老三,不是我说你,这杀人偿命,借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刘太爷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地里生出来的。哪能赖账呢!”
刘老三满脸憋的通红:“不,不是赖账。我,我现在真是还不起呀!”
吴二爷“嚯”的站起来:“还不起,你当时借钱咋没说还不起!”
“合同上说的很清楚,还不起的话,就拿你家的地来换。”
刘老三一脸的苦相,要是拿地来换,一家人来年吃啥。迟疑在那里,不知所措。
吴二爷见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耐烦,指示那些跟班说道:“去,把他家的地契找出来!”
几名跟班都是刘太爷家的打手,一听吴二爷发话,全都出动,翻箱倒柜的寻找地契。
刘老三赶紧上去,拉着吴二爷的胳膊:“二、二爷,您,您再宽限几天吧,求求您了……”
吴二爷被他扯的心焦气燥,一脚蹬在他的腿上,把刘老三蹬在地上,又整了整被他扯皱的袖子:“你把二爷的衣服扯坏了,你赔得起吗!”
妻子见丈夫跌在地上,赶紧跑过去扶他,两个孩子坐在床上,吓得哇哇大哭。
跟班们从箱子里找到地契,交给吴二爷。吴二爷展开来看看,放到自己衣兜里儿,“我们走吧!”一帮人如风一般的去了……
刘老三躺在地上,胳膊肘支着上半身的重量。妻子也泪眼婆娑,蹲在旁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刘老三忍不住朝妻子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巴掌清脆响亮,妻子的脸颊上立刻映出五个红红的手印。
妻子怔怔的看着丈夫,眼睛里是惊吓,也是迷茫。
“我,我们一家,都被你害死了!”刘老三怒吼道。
妻子哭着说道:“你要是死了,我们娘仨儿可怎么活啊!”
刘老三:“就是我病死了,摔死了,也不能把地卖了。没了地,我们,我们都得饿死……”
然而,地还是成了刘老太爷的。刘老三家没了地,只能吃家里剩下的一缸小米。一缸小米省吃俭用,也只能吃一个夏天,刘老三、刘老三的妻子、两个五六岁的儿女都饿得瘦瘦的,皮肤黑黑的。
等小米缸的米快吃完时,也到了丰收的季节,刘老三咬一咬牙,带着一家人,出外逃荒去了。但是,当他走出村子,来到镇上,又从镇上来到县里,出了县来到外面,他突然看到,像他这样吃不上饭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地里的庄稼也像他们一样病怏怏的,一亩地收不了几十斤小米。
他带着家人又回到家里,家里实在没有吃的了,只得又向刘老太爷借粮。但是,没等他进门,刘老太爷就发了话,说现在年景儿不好,他也不好过,借了他也还不起。
刘老三饥肠辘辘,瘦骨嶙峋,挣扎着走回家去。等他走进家门口时,见妻子和两个孩子孤零零的躺在木板床上,妻子转过头望着门外的他,张开嘴想要说话,但却没有说出声来。她枯瘦的两只胳膊使劲动了动,搂了搂躺在她两旁的一儿一女。两个儿女今年五六岁了,跟妻子一样,活像一副骷髅。两个孩子闭着眼,像是睡过去了。刘老三看到,妻子半睁的眼里流出一滴混浊的液体。
刘老三咬一咬牙,挣扎着走出门,躲在屋后。直到过了四五个小时,太阳落山,才一瘸一拐的走回屋里。见妻子和孩子都静静的躺在床上,三人彻底没了动静,这才“哗”的一声,像是突然爆裂开的巨雷,大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