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黑市如今被一分为二,一半在那街道上,一半在那阁楼里,可内里的利益纠缠盘根错节,六合门和濮阳家自是都布了不少眼线。
濮阳梨也没想到这谢家密使会突然拿出一本秘籍出来,还如此招摇,急忙便想寻个僻静地细谈。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还未步出巷子,身后已经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领头的,是一个瘦削的男子,尖嘴猴腮,嘴边的一颗黄豆大小的痣点缀着,看着颇为喜感。
“濮阳小爷这是去哪呢,不来我们六合门坐坐就走?”
声音细声细气,倒听得人起一身疙瘩。
金唤之先是转过了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杨管事,这就不必了,另有琐事,不叨扰了。”
那人正是六合门的管事,杨滇。
杨滇搓着下巴那一缕小胡子,细眼含笑:“老爷在里面另有些要事缠身,稍后就来,特命我请两位进去坐坐,可别难为我啊。”
说话间,身后一行人已然围了上来。
金唤之看这架势,脸色一变,正欲说话,濮阳梨已经站了出来。
“坐坐就坐坐,好久没见陆老爷子了,怪想的。”
濮阳梨说罢,一个眼色,金唤之不再说话,街巷里的不起眼处,一个商贩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杨滇看到那商贩离开,也只是笑笑,不再言语,也并不阻拦。
秦垣一行随着杨滇进了那阁楼,这阁楼外面的街巷看着破落,尽头的阁楼里却是极尽豪奢。
中间一张大桌子,正有一伙人死死盯着那桌上的骰盅。
除了大厅上下通高,阁楼两边却是有三层,各是些小包房,偶有些靓丽荷官从那走廊上走过,看着楼下大厅的秦垣,只觉得这和尚十分的稀奇。
秦垣从未进过赌场,也是十分的稀奇,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这赌场里最热闹处,自然是那大厅中央的赌桌。
赌桌两边围满了人,稍短两边各坐了一人,桌上摆满了银两和票子。
杨滇来到桌旁,那坐着的一人身材十分壮硕,满面的胡须杂乱不堪,隐隐有些发黄。
那人此刻正不耐烦地举起桌上的一坛酒,径直拿起来猛灌。
秦垣注意到那拿坛子的一双手,分外细嫩,倒与这大汉的形象格格不入,像个大家闺秀的手。
看杨滇的谨慎模样,想来这人便是六合门门主陆鼎帆了。
陆鼎帆听杨滇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冲着濮阳梨和秦垣打量了一眼,在秦垣背后那把剑上稍作停顿,随后目光又转回赌桌。
濮阳梨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是在打量赌桌那头的另外一人。
能让称霸赌桌的陆鼎帆如此重视的,想必也有些道行,若是有机缘,倒是可以寻来濮阳家做个门客。
陆鼎帆的对手是一名女子。
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秦垣第一眼就看到那头俏丽的短发。
当今女子,便是出身于江湖世家的,如谢雨依一般,不必遵些寻常女子礼数,可也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是断然不敢剪发的。
秦垣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打扮的女子,一身合体的灰布衣,配着那头注目的短发,那女子便翘着脚,闲散地坐在那里晃悠着。
眼看桌上那盘瓜子已经被那女子一粒粒地吃完,陆鼎帆终于说话了。
“我说姑娘,这骰盅,你是开还是不开?”
“开,是一定要开的。”那姑娘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分俏皮。
还不等陆鼎帆说话,那姑娘又说道:“我要加注。”
“可以。”陆鼎帆沉声说道,手掌一挥,旁边站着一人很自然地去那柜台取银票。
“可我没钱了。”
那姑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眼看陆鼎帆虎目圆睁,当场就要发飙。
濮阳梨这时发话了:“要多少钱,我给你。”
这话若是一个翩翩公子说来,倒也是一段佳话,却偏偏是濮阳梨这个孩童。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有人敢小看这句话的分量,濮阳梨的背后,是偌大的濮阳家,濮阳家究竟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陆鼎帆眉头一挑,与这濮阳梨打交道许久,知道这孩子人小鬼大,自小便是个精打细算的,这番借钱的说辞,明摆着是存了拉拢那姑娘的想法。
濮阳梨能以小小年纪在江州城中数月立足,凭的不仅仅是家族背后的势力,还有那双看着天真,却十分精准独到的目光。
陆鼎帆不由细细打量起对面那个姑娘,不知道濮阳梨看上了那姑娘哪一点。
那姑娘看着濮阳梨,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你们家的钱,我还是不借了,太麻烦。”
忽而眼睛一亮,指着秦垣说道:“不如就你吧,你借我点钱。”
秦垣瞪大一双眼睛,还理不清头绪,眼前这姑娘与自己素不相识,一张口便要借钱。
若自己还是长安城的少爷,可能还真的就借了,可如今秦垣也是想着法子来赚钱的,如何有余钱。
旁人一听,顿时也是一阵议论。
赌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碰了和尚尼姑,那便是要倒大霉的。
那姑娘不顾周围人的议论,兴奋地向秦垣招手道:“快过来啊。”
秦垣磨磨蹭蹭地走近那姑娘,挠了挠头,说道:“我没钱啊。”
“那把剑,借我。”
秦垣眉头一紧,一个劲地摇头。
那姑娘似乎有些恼怒,站起身便朝着秦垣走来。
秦垣下意识想闪躲,眼前倩影掠过,背后的碧潭剑却已经到了那姑娘手里,夹带着的,还有怀里那本剩了一半的秘籍。
秦垣大惊,这可是他指望着赚大钱的两样东西,伸手便要夺回。
那姑娘拿着那本秘籍,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而后转了个身,轻描淡写地躲过了秦垣。
这两下子,在旁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在场以陆鼎帆武功最高,当下看出了门道,脑海里开始思索,武林年轻一代里,有如此身手的女子。
那姑娘看了秘籍两眼,而后两眼斜视秦垣。
话不多说,却是抄起秘籍便朝着秦垣的头上一通乱锤。
秦垣想避,却没有避开,只觉得这姑娘不可理喻,嚷嚷道:“你神经啊,我认识你吗我?”
谁料那姑娘打完秦垣,而后轻轻靠在秦垣耳边:“借我,不然告诉诲明大和尚。”
这下,却让秦垣更是惊恐,他此番是打着谢家的牌号,便是濮阳梨那双毒眼,也被蒙骗了过去,却被这姑娘一眼看穿。
眼看陆鼎帆有些怀疑的眼神,秦垣轻轻咳了一声:“要借你可以,可那书可是我家老祖宗辛苦所著,容不得半点亵渎。”
那姑娘翻个白眼,转身再看陆鼎帆,却已经是换了一副神情。
“竟然是那人所著,那可务必要保存妥当。”那模样看着,竟是比秦垣更珍惜这秘籍一般,双手微微颤抖,捧着那书,轻轻放在桌上。
如今指望这秘籍作为赌注,自然是要将这书捧得越高越好,那姑娘一副真挚的演技,便是秦垣看了,也自叹不如。
陆鼎帆听这二人言语,心头一热。
秦垣身怀谢家剑庐的剑,又是一口一个老祖宗,这秘籍,莫非是剑神谢一这些年闭关所著?
若有了这本书,六合门的实力便不再限于赌桌,自己的宏愿也指日可待。
陆鼎帆不愧是老江湖,心下虽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缓缓说道:“这书和剑,均可以作为赌注,但我要先验验货。”
“不行。”
秦垣和那姑娘异口同声说道。
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秦垣一撇嘴,示意那姑娘先说。
“陆门主一双妙手飞花摘叶享誉江湖,若是暗暗掉了包,我们两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上哪说理去?”
那姑娘说完,看了秦垣一眼,秦垣想了想,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托词,只是一个劲附和道:“正是。”
陆鼎帆沉吟片晌。
一旁的濮阳梨眼看陆鼎铭在犹豫,见机便说道:“不如由我买了那秘籍,我不验货,便给你一千两,你们用那一千两现银去与陆爷爷赌,也算是让陆爷爷放心。”
“我答应,不验货。”
濮阳梨话音未落,陆鼎帆便应声说道。
秦垣心头一喜,看陆鼎帆答应了下来,索性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也坐在了那姑娘旁边。
“你们以书为注,那我便加注一千五百两,如何?”
一千五百两对于旁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赌局了,可以六合门的资产来说,却也算不上是重注。
“不行。”
秦垣与那姑娘再次齐声说道。
这也在陆鼎帆意料之中,价若是一开始便高,反倒容易暴露自己对那秘籍的重视,如此给一个低价,再留些余地便是等着对方开价。
“三千两。”
“一句话。”
秦垣与那姑娘两人一人一句,却是有了分歧。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只见那姑娘轻轻做着口型,却是诲明两字,秦垣抱头扶额,本来陆鼎帆出到一千五百两,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预期。
毕竟,自己还有那么一篓子秘籍放在当铺,那可是一篓子的一千五百两。
原本的算盘是先买给濮阳家或者六合门其中一家,而后散出那一篓子秘籍的消息,令两家相争,钓大鱼。
可如今,却全被这姑娘搅乱了。
陆鼎帆眼睛闪烁着,看向那姑娘:“要我一句话?什么话”
“一月之内,六合门不动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