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一早,天还未大亮,便有婆子推门进来叫笙歌起来梳洗,笙歌前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时辰前才将将入眠,此刻被吵醒时,心情极其不悦。那婆子也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隐忍的怒气,喋喋不休的开口道,“哎呀,我的圣女大人呀,快起来吧,焚香沐浴可有好一通折腾呢。”
笙歌闭着眼捂着耳朵不断的深呼吸,告诉自己,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可动粗不可动粗。
“哎呀,圣女大人!您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快,热水已经在偏房里备好了,再不去可就要冷了。”
“知,道,了。”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挤出话来,那婆子还要上前来催,结果看到笙歌带着杀气的眼神,一哆嗦后退了几步,
“那……您可快点穿,外面人都等着呢。”
一通折腾之后,等笙歌真正穿上走出来,日头已经快要到头顶,一根绛红色的丝带挽起几缕黑发系与脑后,身上的衣袍也是喜庆的红色,笙歌侧身对着水缸看了看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就仿佛是要嫁人一般。
婆子瞪了她一眼,小声提醒,“等下齐长老叫您进去之后,可不敢这样没规矩了。”
“是是是。”笙歌敷衍的应答着。
说话间,便听见齐长老苍老的声音响起,“圣女,可以进来行礼了。”
笙歌抬步走进雷元堂的院子中,她抬头,看到观礼的人数不算多,山庄内的几个长老,加上夜辰之的七个影使,以及一些和她一起上齐长老学堂的弟子们。虽然没有门庭若市,但是山庄内的重要人物都齐齐到场。
夜辰之也站在正前方,穿着月白的长衫,微笑的看着她。笙歌露出笑容,灿烂的眉眼都一同弯了起来。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中间放着一盆水,齐长老站在桌前,对笙歌说,“圣女,来洗手吧。”
笙歌轻快的欠身应了一声,“是!”便走上前俯身洗手。
洗完手抬起头,灵修走上前来盘子里端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看上去价值连城,她略迟疑了一下,一只手已经拿起来那支钗,她抬头,看到花柃站在了她的面前。
笙歌眨眨眼,看花柃伸手到她的脑后将那根系着头发的红丝带取下,反手用金步摇挽起了发髻与脑后,她摇摇头说,“太重了。”言罢,从袖中取出一支银簪,正是花柃送于她的那一支,递到了花柃的眼前。
灵修和齐长老在一旁看的真切,前者张口欲阻止,后者只是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花柃也未觉不妥,欣然拿起那只簪,为她重新换上。
齐长老接着吟诵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随着齐长老的吟诵,笙歌向着雷元堂的方向拜了一拜,这只是走个流程罢了,实际上,因为笙歌的父母早亡,这及笄的流程,就已经为她简化了许多。
夜辰之开口道,“即然礼成,那便大家进雷元堂享宴吧。”
众人三三两两的走进雷元堂去,这些浮月山庄的大人物,虽然笙歌都见过,但是真正熟悉的,也只有陪她行礼的这几个人而已,她担着山庄圣女之名,听夜辰之的解释,是说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随年岁小小,但是对山庄里那些绝学和珍本都能快速学会,虽然功力不够,但是日后造诣必然不浅。
加上笙歌的父母,曾为了救老庄主而牺牲,为着这层原因,老庄主就命大家奉她为圣女。
但是并非都以圣女之尊来对她的,譬如以这些长老和影使来说,都将她当做夜辰之的亲人来容忍看待,只有齐长老对她稍微亲切些。
眼见着院子中的人进去的都差不多了,笙歌小跑到夜辰之面前,“辰哥哥,我去整理一番,马上就过来。”
“好,”夜辰之垂眼看她,抬手轻抚过她的发丝,露出淡淡笑容,“笙歌,以后便是大人了,不可再任性胡闹。”
她听罢不乐意的撇嘴,怎么从昨天到今日,不断有人提醒她这种事情,好像她从前有多不守规矩一样。
“我自然是知道的,辰哥哥,我一向规矩的很。”笙歌说罢这一句,粲然一笑转身跑出了院子,脑后的挽好的长发因着这一跑,微微松动了些,夜辰之的目光落在那支银簪之上,笑容慢慢消失。
笙歌走进偏房之中,取下脑后的银簪,慢慢梳理着长发,手心中却出了微微的汗意。夜辰之每年生辰,她都会在晚上惯例为他做一次长寿面,那面的做法,是笙歌专门向夜夫人学的,夜夫人离世后,便成了她每年为他来做面。
她今年想,在那时两人独处的时候,与他说自己一直想说的那些话。
身后的门打开,笙歌转头,看见司卿柔站在门口拿着一个外观精致红木妆匣,巧笑倩兮的站着望她。
“何事?”笙歌语气冷淡,并没有起身接待司卿柔,花柃送她的银簪放在空无一物的红木桌上,格外的显眼。
司卿柔的目光扫过桌子,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将盒子放在桌子上,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笙歌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我,因此没有在你及笄礼上出现,但是礼还是要送的。”
笙歌低头看着那个妆匣,红木上镶嵌着蓝色的珠玉,盒面上雕刻着一双鸳鸯。
“不打开看看吗?”司卿柔问了一句,“女子的及笄礼十分重要,若是有高堂在世,必得要走上大半晌的礼仪。”
笙歌没有去看盒子,抬头看向司卿柔,她的语气柔和,目光也带着了然的笑意,正因为这样的话,触动了笙歌心中柔软的一处,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父母早亡,辰哥哥还有山庄里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家人,待我极好,有他们也是一样的。”
“我独自一人之时,也常常羡慕你,在这山庄之中,有人疼爱呵护,”司卿柔轻叹一声,视线落在桌面上的银簪上,“我从小孤独一人,从不知何为亲情温暖。”
笙歌好奇的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花柃说过司卿柔是武林大家的闺秀,又如何会孤独长大。
“因为我出生时克死了我的母亲。”
司卿柔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似乎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是笙歌能感觉到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痛楚。
就如同夜辰之一般。
被认为克死自己母亲的孩子,从小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笙歌不敢想象,但是想必也是充满不堪回忆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对司卿柔的漠视,开口安慰道,“生死有命,这世上没有什么谁克死谁的道理。”
说罢,笙歌伸手拿起司卿柔带来给她的红木妆匣,打开以后,妆匣中是一支玉簪。
司卿柔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及笄礼自然没有比钗环玉簪更合适的礼了。”
她拿起来玉簪端详了一下,抬头笑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