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瑞驾崩,原本应该是举国哀恸的时刻,却因为北面天野大军压境的紧迫消息,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结束了所有的流程,甚至连悲痛都没有能好好整理,淳于意便草草登基上位,后宫空悬,没有子嗣,且大敌当前,新王毫无临政经验,回来的长公主也是成长在民间,苍兰国大军士气低迷,甚至有传言前线已经有很多将士萌生了降意,苍兰国陷入到了建朝以来最大的危机当中。
先帝的后妃们,被淳于瑞遣送到了光明寺中祈福,甚至没有留下一位作为太后来主理后宫,虽然大臣们颇有微词,但是眼下更重要的仍然是北方的战事。
天野族大军逼近太云关,那是天命城之外,最坚固的一道关卡,一旦天野大军跨过太云关,苍兰国的败势将会无可挽回。
淳于意从小熟悉兵法,对太云关的重要性不会不知道,先帝丧葬结束后,他便召集了太尉和几个将军,接连几日都在彻夜研究战事。
淳于非澜站在御花园中,看着春日里依然盛放的繁花发呆,零散走过的宫人福身行礼后,会悄然离开,他们习惯了长公主的疏远和淡漠,绪方姑姑一般都会守在她不远处,留她一人在园子中发呆。
先帝驾崩后,非澜长公主便很少说话,更很少进食,绪方姑姑感觉只有那日先王和如今的王上陪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她才会扬唇浅笑健谈一些。宫人们时常会议论长公主的冷漠,但是她日日照顾长公主的起居,多少也能明白些,这个女子并非冷漠之人,只是心死罢了。
绪方姑姑吩咐尚衣局为长公主做多些颜色活泼的宫装,可是她却从来不穿,只在新王登基那一日,穿过长公主制式的红色凤衣,其余时间,都穿着雪色的宫装,似乎十分钟爱这个颜色,厌恶玄色或者任何一件带有玄色的衣裳。
流落民间多年,不知道有何遭遇,但是若是生活的平安富足,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呢?绪方姑姑在宫中服侍过几十年,新进的贵人,得宠的宫妃,对自己的皮肤都爱惜的如同珍宝,而这位长公主,那一日不小心被燃尽的银碳烫伤了手,竟也只是抬手吹了吹伤口,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若不是绪方姑姑几次言语威胁要找王上来,恐怕连饭,长公主都不会好好吃。
绪方姑姑叹了口气走向发呆的淳于非澜,先王后是她的恩人,这个长公主,无论如何她都想好好替先王后照顾她。
“长公主,您坐了有一会了,咱们回去用午膳吧。”
淳于非澜没有回答她,失神的双眸却忽然有了焦点。绪方姑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玄黄的圣驾正向着她们所在的这个方向移动。
没多久,淳于意便走到了淳于非澜的面前,宫人们纷纷给两人行礼,淳于非澜站在原地,缓缓才开口说了句,“参见王上。”
淳于意看起来很疲惫,但是仍然带着笑意调侃她说,“皇姐这个礼行的也太过敷衍。”
非澜听了后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一丝笑意,“那我改日要好好学学内宫的礼仪才行。”
身边的人仿佛都因为非澜的一笑而放松了下来,淳于意不顾帝王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说,“我今日还未曾用餐,皇姐宫中有好餐食吗?”
“我……”非澜扬了扬眉,不知道如何回答,转头看向绪方姑姑,绪方姑姑笑道,“回王上,凤阳宫早就备好了午膳,方才绪方还与长公主说着要去用呢。”
“那敢情好,好久没与皇姐一起吃饭了,走吧。”淳于意笑了笑,抬步向凤阳宫的方向走去。
非澜没有动,怔忪的站在原地,徐福寿走上前来说,“王上忙碌了几日没有踏实吃过饭,难得得空,便说要陪长公主来一起吃一顿呢。”
她知道前线的战事必定十分吃紧,绪方姑姑也说过,若是太云关前的城再被破,那御驾亲征便不可避免,若是……淳于意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不测,淳于王族的这一脉将无人继承,只剩下淳于王爷的独子可以继承,但是那是个纨绔弟子,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如何可堪重任。
“皇姐?”
非澜脑门被敲了一下,淳于意低头询问的看她,她瞪了他一眼,“走吧走吧。”
徐福寿和绪方姑姑跟在两人的身后,对视了一眼,又低头恢复了常态。任谁都可以看出,淳于意对淳于非澜的爱护,早已超过了寻常姐弟之间的关心,更何况,若不是非澜失落在民间,如今的王位顺位继承人,原应是她。
宫里自然也有私下的传言,说着年轻的帝王和清冷的长公主之间的暧昧关系,甚至淳于意几次三番拒绝充盈后宫,乃至到如今后宫未娶一人都是因为长公主。
加上非澜之前城主府的一番经历早就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如今民间更是对两人的关系猜测不已。
传着传着,便传到了姬无心的耳朵里。
伤好了大半的姬无心披着单衣站在书房,眼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中正是太云关的地形。他一手撑在桌案上,目光沉静的落在沙盘上,门外传来一声敲门的响声,姬无心抬头望去,司卿柔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巧笑倩兮的站在门外,身旁竟然是齐长老,他有些惊讶,齐长老,向来不愿意和司卿柔打交道。
“何事?”他站直了身子问。
司卿柔抬步迈了进来,齐长老面色凝重,走了进来,看着沙盘里的军队布阵,问,“可想到好的计策?”
“计策是有,但是出了一些变故,都非万全之策。”
齐长老叹了口气,不再看那个沙盘,而是郑重的看向姬无心,“族长口中的变故,是淳于意决意要御驾亲征,苍兰国军士气大增,还是坊间传闻的淳于意和淳于非澜的谣言。”
姬无心眸光变深,缓缓从沙盘移到司卿柔的身上,又缓缓迎上齐长老锋利的目光。
“齐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族长,如今战事在紧要关头,若是因为那些谣言而扰乱了心绪,实在不该……”
姬无心勾唇笑了笑,“齐长老多虑了,我比你更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齐长老接着说,“淳于意御驾亲征这件事我们未曾预料到,但是他们也一定不知道,我们有传世玉印,既然有玉印,那族长便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人选,天下人若是知道王印所属,必定我族会成为民心所向……”
“天下人更清楚这玉印原本就是在淳于王族手里的。”姬无心冷冷的打断齐长老的话,转身继续盯着沙盘,漫不经心的说,“长老带着司姑娘退下吧。”
“族长!”齐长老在他身后重重跪下,“当日你不顾劝阻放她离开,族内人心涣散,派系林立,若是再不补救,太云关恐怕会成为天野族的绝地啊!”
姬无心沉默不语,齐长老继续说着,“淳于意从小深谙兵法之道,如今淳于非澜在他身边保护,祈月被软禁,天命城早已不在我们掌握之中……”他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花柃,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但是我也同样目睹了多年前族人艰难求生的惨剧,两代人的努力托付到你的手里,你切莫辜负了啊!”
司卿柔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剔透的指甲深深的扣进手中的木盒中,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淳于非澜,哪怕指甲劈裂了的痛意,也没有让她放松一丝手指。
“齐长老,你们下去吧。”姬无心揉着额角,露出一丝疲态,闭眼背对着其他两人,心中落下深深的一声叹息。
黄昏时分,张贤带着姬无心的口谕传给了天野族的众人。为天野族昌盛,愿迎娶执印贵女司卿柔为族母,等天下大定后,将尊其为王后。天野族族心大定,对太云关一战更是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