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美娜驱车载着陈曦去了学校。
河子高中是镇里的一所特办中学，位于小镇西北，背靠长白山麓。学校原本是为了方便镇上孩子的教育方便而建的这所中学，因十年前的一次高考出了五个重点高校生而在海林市一举得名。各地学子趋之若鹜，学校越办越大，现今已经容纳了一万多名学生。不出意外，陈曦也将在这里迎来她的高考。
美娜车开的飞快，所幸这辆小型 SUV 底盘还算平稳，陈曦没有吐到车上，避免了一场窘境。美娜专心开着车，没有说话，陈曦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她突然打开话匣子。终于，车行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陈曦看见了河子高中的大门。
也只有门了。没有围墙，只有一块标注学校名字的象征性的大门。陈曦惊讶于学校的面积之大，一眼看去，从地表平原到长白山麓，隔几千米就有座建筑物，像多米诺骨牌排布。
即便地皮便宜，也不至于这么宽敞吧，一想到将来上课的“长路漫漫”，陈曦就又开始怀念城市了。
美娜将车停进车位，单肩挎着帆布书包，和陈曦迈进了学校。正当她准备大谈特谈时，一个棕色头发的男生向二女欢呼跑来。
“小娜，你要倒大霉了，老藏要交数学笔记作业，学校验收，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了。”
美娜原地打了个激灵，指着棕色头发男生鼻子，气汹汹骂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被你坑惨了！”
陈曦在美娜身后低头默默听着，她不打算插话，更没有结识新朋友的欲望。可霎时间锋芒在背，刀割般的眼神将她剥个精光，那个男生正目不转睛看她。这可不妙。
男生伸出手，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你好，我叫耿冯，你也可以叫我小哥。”
“你好，陈曦。”陈曦和他握了握手，又很快后退一步，她可不想抢了美娜的风头。
耿冯脸上露着兴奋和惊讶：“我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年纪哪个班？”
美娜朝他翻了白眼，“嘿，你不能认识学校所有女学生。”
“事实上我就能。”耿冯眨了下右眼，走到陈曦身前，绕有趣味打量着，似乎又猜不透。“衣服上没有校铭牌，证明你不是这学校的学生。无意冒犯，你的头发干枯且分叉，严重缺水，表面你长期生活在干燥地区。年龄和我一般大小，不是高二就是高三，高二和高三一共有三千六百名女同学，排除百分之九十九的丑女，校花榜前百名中没有你。所以转校生，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
“你吓到她了！”美娜生气地提醒，耿冯从兴奋中缓过神，“对不起，职业病，我是校报记者。”
陈曦抿了抿嘴，回答：“酒泉。”
“哦，航空基地不就在那。那你肯定见识过火箭发射，它有多大，听说禁区有高几十米的铁丝电网，一只鸟都飞不过……”
美娜用手捂住耿冯的嘴，对陈曦说：“不用理他，这人神经病的。现在我得马上补作业，不能陪你逛了。”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沿着这条路向前直走，第四座楼右手边挂着教导处的牌子。爸爸安排好了，你找主任报道一下就行。然后可以逛逛校园，这么大有的你逛了，放学在车旁等我。”
美娜硬拉着耿冯离开后，整个世界清净了，陈曦照着美娜所指的路线，很快找到了教导处，见到了年纪主任。主任待她十分热情，陈曦猜测这可能是她有个镇长姑父的缘故。总之一切顺利，她被安排到了美娜的班里兼修文化课，美术专业课每天两节，周末加课。
作为艺术生，加班加点是常态，陈曦只希望这所镇级高中的专业课能专业点，对此她委实没什么信心。
办完所有手续，距离放学还有两三个小时，陈曦在学校溜达了一圈，除了七八个空旷的操场和俄式教学楼没见着什么稀奇东西，当下顿觉无聊，但姑父家离学校有十几公里的路，这里没公交单车，她又不能走着回去，只好等美娜下课了。
陈曦正想着如何打发余下的时间，忽然天空中阴云避日，乌鸦群落吟唱着悲悯的壮歌从学校上空掠过，飞向山麓深处。那里是一片焦黑的石头坡，就在学校后方不远处，在坡后，连接着绵延千公里的长白山麓。正值深秋，叶落泛黄，小镇的气候尤为寒冷，坡上的树便只是光秃秃的枝杈，像无数只魔鬼的爪牙守护着乌鸦的圣山。
乌鸦归巢，乌鸦归巢。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像吟唱诗人的诅咒。陈曦猛地睁开双眼，追随着乌鸦，往学校后山奔去。
山林很密，参差怪木密集地排布，阳光透过枝杈间的缝隙在碎石上投射出火红的剪影，白色的薄雾在林间飘荡。
陈曦快速奔跑着，乌鸦群已经飞到另一面的山坡，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尾巴，如果不再快点，她就跟丢了。
帆布鞋踩在棱角的山石，脚底传来针扎的疼意，衣服也被枝杈划出几个大口子。陈曦累得满头大汗，她是那种体育课从不及格的，体力活真不擅长，况且这样的奔跑已经失去了目标，她再也看不到一只乌鸦了。
陈曦坐在一颗树墩上喘着粗气，寻思自己肯定中邪了，没事追什么乌鸦，她自嘲笑了几声，等待体力恢复就下山回学校。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林间雾气聚拢而来，四周变成白茫茫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陈曦立刻慌了神，刚才跑了大概二十分钟，怎么也有两三公里，这山林灌木植被很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开始害怕了。“一直朝山下走就对了！”陈曦跺了跺脚，给自己加油鼓劲，正要启程下山，浓雾里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地面在微微震动。陈曦一动不敢动，因为白雾中有东西在向这边迅速靠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率先出来的是两颗光点，那是眼睛，然后棕黑色的如锥刺的毛发，闪着银光的尖牙，一直体格巨大的黑熊爬了出来，直勾勾盯着陈曦。
陈曦的脸瞬间煞白，吓得两腿发软。那头熊和她相距不足十米，甚至能闻到熊身上的臭腥味。黑熊一动不动，嘴角耷拉着长长的口水，瞪眼打量着眼前可口的人肉大餐。陈曦想起了儿时读过的童话：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栖息着一头凶猛的野兽。有一天，公主闲的没事就跑进森林，然后被野兽碰上，正当野兽要吃女主时，一个英雄挺身而出，用宝剑割掉野兽的头颅，救下公主，然后二人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可陈曦知道她不是公主，更不会有人来救她。
黑熊两只前掌伏地，身体压得很低，做出虎扑之势。就在这时，一只乌鸦从高空飞掠而下，再飞起时，嘴里叼着一摊皮肉，皮肉挂着一个沾满鲜血的肉囊，那是熊的眼珠子。
黑熊的半张脸被揭了皮，露出森森白骨，眼眶向外翻滚出血水，它疼得满地打滚。陈曦丝毫不敢怠慢，黑熊把下山的路堵死，她只能拼命地往山上跑。
黑熊并没有放弃嘴边的食物，相反，巨大的疼痛感将它彻底激怒。它四足踩裂山石，带着无边的怒意，追赶着前面不远处逃命的少女。
耳边疾风掠过，视野中的景物都飞速向后倒，生命的威胁激发了陈曦的运动潜能，她超越了极限速度，但还不够，熊跑得比她更快。
十米，七米，四米……
一轮血红的太阳出现在天空，乌鸦振着翅膀从太阳上飞过，空旷的山顶，几声乌鸦哀鸣，是个埋骨的好地界。陈曦翻过山顶，面向天空，淋浴着夕阳惨淡的温度，她准备接受死亡了。
突然，她看见三个光裸着身体的男孩在山下的内陆湖里游泳，急忙振臂大喊，可距离太远男孩们没听到。
来不及思考，陈曦银牙紧咬，冲下了山。
男孩们看见她了，慌忙从湖里跳出来捡衣服裹体，陈曦冲他们大喊：“快跑，有黑熊！”
她从男孩身后跑过，男孩们却无动于衷，像看傻子一样看她。陈曦气骂道：“听明白了吗，吃人的狗熊，吃人的，快跑啊！”
一名黑色短发，裸着上身的男孩撒开腿，以极快的速度抢到陈曦前面，一手顶着她的腰，将身体翻了个面，现在，她将和黑熊迎头相撞。
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男孩伸直手臂，掌心挡在陈曦前面，黑熊立刻急停，两只鼻孔喷着热气，它犹豫了片刻，仰天咆哮几声，便朝山林里跑了。
陈曦石化在原地，那男孩回到同伴身边，挠了挠头，整理着衣服，又说一通叽里呱啦的鸟语，像是在讨论眼前这个形象疯癫的女孩。
“对不起，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这么举手让熊走掉，不是……人能办到的吧。”
男孩们依旧在激烈争论着，陈曦冲到他们中间，恼道：“谁会说汉语？”
那名短发男孩站了出来，陈曦点点头，问道：“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狄拉古图·乌达木。”男孩用并不溜利的中文回答，他的眸子清澈发亮，碧黑如泉，美中不足的是眼神深处的忌惮。男孩绕着陈曦转了好几圈，才放下戒备，微笑着说：“你可以叫我乌达木，抱歉，很久没说汉语了，有些不习惯。”
乌达木拉着身边两个长头发的男孩，向陈曦介绍：“这是雷木，这是弗农，他们都不会讲汉语，有什么事跟我说。”
